但這樣的方式最終也會變成禍從口出、口無遮攔的禍事嗎?劉啟沒想過這個問題,在王娡不滿之前,他也沒遇到過這樣的問題。
難道隻是一直以來他看人還沒有出過大錯,尚且沒有對不合適的人開過不合適的玩笑?
王娡先前勸諫的話又在他腦海閃過,劉啟頓了頓,將自己強行從思緒中掙脫出來,含笑對著王娡:
“我錯了……可後堂範圍那麼大呢,我又沒說好是這裡。甲觀怎麼樣?”
這就是漢語一字多義的偉大魅力時刻了:“堂”這個字在漢代通“殿”。也就是說,後堂既可以僅指代劉啟自己的住所,也可以泛指劉啟的“後殿”,也就是相對於用來處理政治禮儀性事件的“前殿”,作為太子及其妻妾平日起居住所的後院。
就算是玩笑,劉啟也給自己留了一條可以狡猾詭辯的退路。
“殿下太愛玩這種文字遊戲了。”
想通了這點,王娡緊繃的神經放鬆了些許,覺得到底沒看錯人,可最後還是沒好氣地白了劉啟一眼:真不愧是能讓晁錯“以其辯得幸太子”的那位太子殿下。
劉啟對音樂辭賦這些貴族青年時常會學習以陶冶情操的古典愛好,是真的沒什麼興趣。就如劉嫖此前告訴王娡的那樣,他在這方麵的水平最多是掌握、不走音。
《漢書》有“誌”十篇,專門記載漢朝律曆、禮樂、刑法、食貨、郊祀這些製度上變遷的算有五篇。
劉啟在其中雖然都算留下了姓名,但準確來說隻在食貨和刑法、尤其是後者上麵儘心儘力,留下了大段關於輕刑慎法的改革。然後就是禮樂裡麵說他給親爹的太宗廟改編過一隻曲子。
其他諸如郊祀、樂府之類的事宜,他都是以毫不關心“十六年無有所興”“禮官肄業而已”“會景帝不好辭賦”的姿態高傲出道。逼得司馬相如那種文學地位高到被稱為“賦聖”“辭宗”級彆的文學家,在他身邊做官都做到絕望跑路,寫出了《子虛賦》這樣名留青史的作品都沒得到他一點關注。
在老劉家一堆能歌善舞的浪蕩子,或者風流多情的文學青年中,劉啟在這方麵簡直可以說冷淡得獨樹一幟。
孝景皇帝這執政一生隻愛搞錢和司法。什麼禮彆異、樂合同,什麼辭賦大家的,都勿cue。
他喜歡什麼?
武則騎射禦車,文則經史子集。
以及,
——愛看人辯論(。)
王娡上輩子最煩辯論隊的同學找她所謂模辯,說想要聽聽她對於他們觀點的想法。她每次都要無語地表示她覺得正反兩方哪個她都不支持。
她站中間。
她也理解辯論的技巧與藝術。一場辯論賽的看點,其實根本不是看正反兩方兩邊的觀點誰可以得到更多人的支持,而是看雙方辯手言語間透出的邏輯與說話技巧,能否在理論上抓住對方的破綻,一擊致命、一針見血。
可理解歸理解。王娡還是對這種隻要選手尺度分寸把握不好,很容易變成咄咄逼人、為了辨而辨的比賽敬而遠之。
然後天道好輪回,她在現代拒絕辯論隊好友的時候有多瀟灑,在公元前的世紀撞上一個熱愛辯論的老公就有多絕望。
……要不你去古希臘留學、啊抱歉,這個時候已經到了古羅馬時期,蘇格拉底都英勇就義兩百多年,羅馬都進入共和國階段打完兩次布匿戰爭了。
名家呢?名家派個人來教一教啊!
王娡對他這實在很有些曲高寡和氣質的愛好實在一言難儘,頭疼地摁了摁額角。
劉啟也不生氣,估計是已經習慣這樣的評價了。他幫王娡揉了揉太陽穴,湊近了問她:“不管那些——住進甲觀難道不覺得高興嗎?”
漢初對宮殿的命名就是如此簡單粗暴。太子宮的後院幾殿就是按照“甲乙丙丁”這樣的順序以命名且安排等級的。
甲觀就是太子宮裡最好的館舍,未來的漢成帝就是出生在漢元帝為太子時的太子宮甲觀畫堂。作為“世嫡皇孫”,劉驁出生毋庸置疑是第一等的大事。這樣的大事能夠被安排在甲觀,就足可見它地位的不俗。
可王娡隻是失笑。
“殿下後宮有哪幾位不住甲觀的嗎?”
她眨了眨眼睛,很誠懇地對劉啟發問。
薄氏是太子妃,栗姬、程姬、賈姬都曾經是他心尖尖上的美人——除了陰差陽錯的唐兒之外,劉啟能讓她們當中的哪一個住到乙殿或者丙殿?
劉啟悻悻地坐回原位,無言以對。
他把唐兒也安排在的甲觀……
畢竟雖然人不是他自己看中的,孩子確實是他的,劉啟總不能那麼無恥地對小孩親媽不負責吧。他後宮反正人又不是很多,甲觀又不是住不下,沒那個必要為難自己小孩的親媽。
“那也不一樣——你想住甲觀哪裡?”
劉啟是個行動力很強的人。話說到這裡,他就饒有興致地站了起來,對王娡伸出了手。
“我帶你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