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老爺進到廳中,先看向的是老太太身側的年輕男子,麵容比記憶中帶些冷峻,坐在那兒,明明隻是隨意瞥來,目光還沒相遇,便讓他感到一股無形的威壓。
二老爺頓覺兩腿使不上勁,一旁攙著他的小廝牙都咬酸了才將人扶穩,沒叫他當場跪下去。他放低眉毛,在老太太跟前拜過,被忽視了個徹底。
等重新直起腰,顧青川起身離座,與他見禮,“二叔,好久不見。”
“是好久不見了,快坐快坐,都是一家人,難得回來一趟,莫要見外。”
二老爺連忙擺手,想要擺出個長輩的微笑。可後邊廂房出的醜事這麼快就傳遍了,他的嘴角實在揚不起來,越笑越苦。
老太太也沒想給他台階下,重重拍桌,厲聲問道:“你的好兒子呢!”
“就來,就來。”二老爺訕訕笑,“他娘在那教訓呢,母親先消消氣,說不準裡麵有什麼隱情,那丫頭瞧著是個水性的,蓄意勾引也未可知。”
他常常出入酒樓與人宴飲,平素就是這個腔調,一番話說完,老太太臉色變得更黑。
素月也暗暗在心底嫌棄,老太太才為著姚姑娘誇了雀兒一通,這不是砸場子麼?
顧青川指尖點了點扶手,要走的心思暫時歇下來,這種醜事原本都是俗套戲碼,不過和顧雲平有染的,是姚家的丫鬟?
那晚在月下,女子動起拳頭時果斷又決絕,他一直記憶猶新。
出了國公府,林瑜第一件事便是去銷奴籍。
走過五條街,好不容易到了官府外,還沒進去,就被坐在牆角剔牙的皂隸攔住。
他瞥了眼林瑜手裡拿的身契,以為是狀紙,便將人往外趕。
“闖什麼呢,明日才是放告日。”
為了不妨農時,各地衙門都設有放告日,除去人命,強盜等大案,其餘詞訟都要等到放告日才能處理。
林瑜給了五錢銀子過去,“我不是來詞訟的,我來銷奴籍,煩請大哥行個方便。”
皂隸收下銀子,仍是不許她進,也不接她的身契。
“這也不行,主簿老爺已經睡下了,放你進去我也沒好果子吃,等到明日再來罷。”
他的語言很是樸實,林瑜無奈,隻能先離開,尋到一家不起眼的客棧住了進去。
這趟出來的急,什麼都沒拿,她臨時買了身換洗的衣裳,定下廂房後便叫小廝送來熱水,好好沐浴了番。
明日還是得先去官府銷了奴籍才行,在這地方,奴婢不是自由人,甚至不能花錢買賣房屋土地。
這樣束手束腳的身份壓在戶籍上,實在叫人很不舒服。
林瑜躺在客棧的床上,如是想道。
是夜,國公府中。
老太太由人扶著回到了明淨堂,顧青川被人叫過來,正在此處等她。
進了裡間,老太太揮揮手,素月領著其餘幾個婢女都退了出去。
“青川,你回來這些天都住著偏院,好不容易等到眼睛痊愈,趕上今日又出了這樣的事,我這做長輩的,按說該讓你好好歇歇才是。隻是……”
顧青川扶著她坐下來,“一家人何須如此丈量,您有事隻管與孫兒說出來。成與不成都是後話。”
白日他並未在明淨堂久坐,人都過來後,他發現那丫鬟不是打人逗犬那個,便沒了看戲的心思。這種醜事隨處可見,開端各異,處理起來卻都是世家大族的老套。
是以他們陳情的時候,他便回了自己的院子。下晌倒是聽說姚家姑娘暈了,暈得還挺重,半天沒醒過來。
老太太剛剛就是從碧梧居看完人回來。白日鬨了這麼一出醜事,妙華那邊也不好了,她心神感傷,聽完顧青川一席話,頓時寬慰不少。
這個孫子雖然不常見到,可他心裡到底是有自己這個祖母。
“我剛去看了妙華,她是個苦命的孩子,到咱們家的時候就帶了兩個婢女,一個做出那等醜事,還有一個平時看著老實,也是刻薄沒良心的,主子出事不管,自己拿著身契跑了!”
老太太說到這裡長歎一口氣,拭著眼角將要流淚。
“也就是妙華心善,還替那奴才解釋,說什麼身契到了期,她是自己贖的身。這傻丫頭可憐了彆人,自己卻急火攻心,暈死到現在,身邊連個照顧的人都沒有。”
急火攻心?
顧青川並不把這句話放在心上。算算白日在園中遇到的時候,小西園的事情應是正在發生,她獨自回來,臉上可不像是急火攻心。
他笑了笑,沒提自己在這邊見過她,隻當這是女子自保的心機,不必去戳破。
“許是她今年運道不好。”
老太太的淚叫他這話生生攔住,什麼時候了,還能拿人家開玩笑?
“你不想去看看她?好歹現在她還是你的未婚妻子。”
顧青川稍一沉吟,“過會兒該敲二更的梆子了,我現在過去,豈不是壞她名聲?這於禮不合。”
隻是於禮不合,沒有提退親之事,老太太心中有了成算,試探著道:“既如此……明日早上那孩子定會到我這邊來,你也來見上一麵如何?”
老太太繼續勸,“倘若見都不見,就要推了你父母定下來的親事,未免太過隨意。妙華是個好孩子,不管怎樣,你先見她一麵?”
已經見過了。
但,顧青川想起她抬眸時的那一眼,眼角那顆紅痣似是灼灼。
再見一見似乎也不錯。
他微笑道:“聽祖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