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話,忽又想起紅素阿姊的事,四下打量一番,並無他人,低聲說與辭楹聽。
辭楹聽後,心內暗忖:紅素不忍與她一母同胞的阿姊嫁與劉泉,可她不過是鄭孺人院裡的粗使婢女,人微言輕,又能怎麼著呢;如今想來,那日她會在雨哭裡,便是因為知曉了親姊將要嫁與那樣一個品行不端的男郎卻又無能為力罷。
同為女郎,這樣的事,叫人聽了如何不灰心。辭楹輕歎口氣,聊了個輕鬆些的話題緩和緩和,怕耽誤她做工,不好多留,小一刻鐘後離了她跟前,自往園子裡去賞景。
回到泛月居後,辭楹糾結著該不該將此事說與自家娘子聽,娘子心慈麵軟,若聽了這樣的事,怕是比她還要善感。
沈沅槿目光如炬,不過數息便洞悉出她有心事,少不得問上一聲。
辭楹沒在她麵前扯過慌,經她一問,終究沒有瞞她,將紅素阿姊的事如實說了。
還不待她說完,沈沅槿便擰了眉,垂了目,再無半點閒適之態。
這幾年來,她的生活太過於平順,平順到,竟讓她險些忘了自己所處的是怎樣一個尊卑有彆、貴賤有等的時代;
梁王和崔氏雖不曾處置過泛月居中的人,但不代表,他們在彆處亦是如此,譬如這樁事,隻需崔氏輕飄飄的一句話,便可決定紅素阿姊的終身大事,且不容抗拒。
莫說是崔氏,倘要她想,亦可如崔氏那樣,一句話決定辭楹的婚嫁和去留,隻因在此間的人看來,她手中握著辭楹的身契,是她的“主子”……
這樣的世道,上位者對低位者的傾軋和壓迫,實在太過容易。
沈沅槿隻覺心口悶得厲害,盯那案上置著的白釉燈台愣神,久久靜不下心來。
辭楹觀她這副模樣,便知她是動了憐憫之心,偏又幫不了紅素什麼,這會子約莫又該胡思亂想了。
心中懊悔自己不該嘴碎,可事已至此,再想什麼都晚了,隻得另尋法子轉移她的注意力,向她請教畫花樣子的筆觸和手法。
一晃兩日過去,陳王府的媼婦乘車過來,下了帖子,乃是請沈沅槿去吃茶的。
崔氏盯著那張大紅燙金封麵的帖子良久,心中卻是納罕起來,暗道兩府從前也不是沒有往來過,宜陽縣主陸昭同府上的幾位堂兄弟素來關係平平,怎的這時候倒和沈氏的內侄女熱絡起來。
疑惑歸疑惑,既是陸昭特意差人送了帖子過來,豈可耽擱。
崔氏招呼一個模樣周正的婢女過來跟前,令她即刻將那帖子送至泛月居,這才打發人送那媼婦出府。
陸昭性子直爽,活潑開朗,沈沅槿對她印象甚好,這會子得了她的帖子,自然沒有不去的道理。
沈蘊姝很樂於見到沈沅槿與人結交,當聽到下帖子的人是宜陽縣主時,越發替她感到高興,千叮嚀萬囑咐,叫她穿戴齊整些,莫要叫人輕看了去。
未叫她安心,沈沅槿點頭應下,“兒省得的,姑母著實無需掛心。”
到了吃茶這日,沈沅槿晨起梳妝,待用過早膳,已是辰時一刻,帖子上寫的時辰是巳正,時候還早,自不必急。
崔氏為著府上的體麵,特意命人備了需由兩匹馬拉的華麗馬車。
沈沅槿上了車,便叫車夫啟程。
陳王府也在興道坊中,是以不過小一刻鐘的時間,馬車便已行至正門外。
沈沅槿下車時,恰逢東鄉侯家的兩位女郎也往這處來,互相見過禮後,由陳王府中的媼婦引著往府中的清風榭而去。
清風榭坐落於水畔,周遭綠樹成蔭,修竹茂盛,風兒自水上吹來,清涼宜人,便是伏天坐於此處,亦不會覺得炎熱。
沈沅槿緩步踏入其中,頓覺涼爽不少。
陸昭見她二人最先過來,拉著人說了好些話,直至下一位女郎進來,這才招呼她們先坐下。
每一張小案旁都置了小火爐和鐵釜,隻消瞧上一眼便可知是用來烹茶的。
沈沅槿的視線自案上移開,四下打量一番,很快便被雕花梨木窗邊長案處的山茶盆栽吸引去了目光。
這幾日,天氣益發熱了起來,山茶也到了枯萎的時候,不承想,陳王府上竟還有這樣花色正濃的盆栽。
忽而,窗外傳來一陣沉悶的沙沙聲,帶起水上道道波紋,那些無狀的風兒湧入榭中,拂動花葉。
那一瞬,沈沅槿恍然想起,那日陸昀曾說過的話。
他原來,並不是隨口說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