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昀離鐙下馬,思緒萬千,立在原處良久,方鬆開韁繩將其遞給迎上前來的小廝。
主屋內,陳王妃和陸昭俱在,陸昭一見著他,招呼他快些坐下。
陸昀將此案的結果告知她二人。
陳王妃聞言,雖為他感到驕傲,卻也不由為他擔憂,這世上終究汙濁的多,清正的少,凡事過猶不及,二郎這般堅持己見、公正無私,在官場上,怕是難為他人所容……
譬如這次,朝中就有於他不利的聲音傳出,言他是沽名釣譽,此舉不過是為了在坊間博個好名聲。
此案涉及的尚還隻是一小吏,他們便如此歪曲抹黑,倘若他日事關朝中大員,二郎如此,還不知要麵對什麼樣的打壓報複。
陳王妃麵上的笑意驀然凝住,欲要同他說些什麼,但見他與陸昭言笑,終究將話咽了回去。
待他將來遭受不可深查的挫敗,她再從旁勸誡,想是會比現在說與他聽有用許多。陳王妃如是想著,便又擠出一抹淺淺的笑。
陸昭亦為他高興,卻不似陳王妃想的那般多,隻開口同他說些恭賀的話。
飯畢,陸昀閒坐一會兒,歸至澹泊居。
庭中植著大片山茶,雖已無花,卻極蔥鬱,枝繁葉茂,盈盈翠綠。
心中念著那卓然出塵的女郎,臨摹字帖時亦不能全然靜心,沐浴過後,於在檀木雕花大床上輾轉反側,久久未眠。
至後半夜方淺睡了些時候。
睡夢中,女郎款款而來,著一身輕薄飄逸的藕荷色衣裙。
山茶花叢中,獨有他和她兩個人。
女郎懷抱一隻狸奴,非是枳奴,而是她口中梁王府上通體金色的那隻狸奴。
她低聲問他可要撫一撫它。
陸昀瞬間紅了耳根,輕輕點頭,小心翼翼地接了那狸奴過來。
女郎唇間透出的聲音柔而緩,陸昀一陣心跳加速,專心致誌地聽她說話。
他雖極認真地在聽,卻未能全然聽清她的話,欲要叫她再說一遍,那狸奴竟是從手中裡掙脫出去,一溜煙地跑沒了影。
陸昀抬腿就要去追它,場景驟然一轉,春意盎然的橋山上,春雨簌簌而落,女郎撐把油傘,迎麵走向簷下的他。
雨珠砸在傘麵上,頃刻間化作水痕。
那隻狸奴不知怎的到了他的懷裡,女郎輕啟丹唇,低低喚了它一聲。
夢境無甚邏輯,下一瞬,眼前的景致便又成了梁王府上,她於茶湯上繪了一朵山茶。
清風吹動竹簾,屋內的光線沉了沉,女郎似乎察覺到有人過來,擱了茶匙,徐徐抬首,對上他的烏眸。
門外傳來引泉喚他起身的聲音,夢境戛然而止,陸昀猛地醒轉過來,險些誤了上值的時辰。
梁王府。
沈沅槿得知薛琚改判問斬是在聖旨下達刑部和大理寺後的第三日。
陸綏拿了隻棕樹葉編的蜻蜓過來尋她,眼兒笑成兩彎玄月,將那蜻蜓藏在身後,“阿姊猜猜,夏姨今日編了什麼。”
沈沅槿從月牙凳上起身,俯下身,“昨兒是花,今日約莫是蝴蝶罷。”
陸綏聽她答錯,忙不迭將那棕葉蜻蜓湊到她眼前,“阿姊猜錯了,不是蝴蝶,是蜻蜓。”
沈沅槿垂眸去看她手裡的蜻蜓,哄她開心:“好漂亮的蜻蜓,永穆可學會如何編了?”
“太難了,”陸綏搖著頭,“永穆還學不會阿娘說我再長大些,就能學會了。”
粉粉白白的一張小臉映在眼前,沈沅槿隻覺她惹人喜愛極了,一股腦地順著她的話誇讚道:“等永穆再大些,可定是連比這更難編的也能學會了。”
陸綏被她誇得小臉一紅,軟聲問:“阿姊小時候也會編蜻蜓嗎?”
這句話勾起沈沅槿兒時的記憶:每到寒暑假,她也會去鄉下的外婆家住上一段日子,同那裡的玩伴一起去山上摘棕樹葉編東西。
大抵是美好的回憶令人開懷的,沈沅槿麵上笑意不減,“阿姊比不得你枳夏姨那樣厲害,編不出這樣精巧的。”
陸綏追問她還會編什麼,就聽外頭傳來扣門聲,乃是崔氏院中的媼婦,過來請沈沅槿去聞濤榭去吃酥山。
沈沅槿點頭應了,先替陸綏整過衣衫,而後去穿衣鏡前扶了扶發髻,取來一支銀鈿頭簪上,牽起陸綏的手邁出門去。
沈蘊姝立在正房門前的簷下等著,盈袖見她們往這邊過來,撐開傘遮在沈蘊姝頭頂上方,扶她下階。
她們來時,榭中坐了不少人。除本府的人,皆為彆府的女郎,都是十五六歲的年紀,水靈白淨,相貌不俗。
陸鎮坐在陸淵下首的第一個位置,麵容沉肅漠然,喜怒不辨。
沈沅槿瞧這架勢,很快覺出味來,這場宴會大抵就是一場“相親會”;為著不讓相看的意圖太過明顯,還不忘請她們這些人一並過來湊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