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除了偶爾帶著許崇把對著自己投射出羨慕、嫉妒眼神的袁紹摁在地上狂扁之外,他忽然感覺自己對欺男霸女、為非作歹這種事情興趣不大了。
讀書讀得多了,了解的東西多了,見識廣博了,抽絲剝繭追尋的真相多了,他忽然覺得做這種事情實在是很low,完全配不上他的身份。
那些春秋戰國時代的牛逼人物們從小到大都在陰謀罐子裡泡著,睜眼閉眼都是生死相搏,稍不留意就死於非命,稱王稱霸也不過肉體凡胎,就和玩大逃殺一樣,那叫一個驚險刺激!
好幾個有趣的故事裡,所有參與進去的人那叫一個全員不當人,全員惡鬼,擬人之輩都甚少存在。
一些他原先以為很是正派的人物,讀完藏書之後就發現原來是個心思深沉的陰謀家,千裡之外算計他人於無形,然後自己再被最親近的人算計死。
比如晉文公重耳。
那實在是太精彩太刺激了。
所以,小兒科式的打架鬥毆欺男霸女在他看來成為了特彆沒品、浪費生命的事情。
他不想浪費生命在這種事情了,現在,他有更高的追求。
當然了,每當袁紹沒事找事陰陽怪氣的時候,他還是會毫不猶豫的指使許崇這顆肉彈衝上去扛揍,自己在後麵對著袁紹一頓輸出,打得他滿臉桃花開。
後麵袁紹覺得自己年齡更大卻總是挨揍,很沒有麵子,就把自己那頭的許攸給拉上助陣。
結果許攸是個戰五渣,後麵就演變成袁紹和許攸一起被許崇摁在地上,袁樹揮著拳頭招呼上去,讓他們兩臉桃花開,感受到春的溫暖。
除了會毫不猶豫的對袁紹發起痛擊之外,袁樹簡直就是個三好學生。
袁樹作為家中難得出現的“神童”,家族更是生怕他讀書太多把自己給繞進去了,結果走了當好學生的歪路。
所以在他讀書的時候,袁逢、袁隗也會不遺餘力的傳授給他更多的社會現實知識,讓他知道書本上寫的和社會現實之間的差距,培養他的狼性。
更有甚者,袁逢和袁隗還都鼓勵他去做點出格的事情鍛煉鍛煉膽氣。
比如欺男霸女為非作歹什麼的,實在不行殺個人也好,為此還拉著袁樹傳授擊劍、揮刀、射箭、禦馬駕車的技術。
袁逢就差直了明白的告訴袁樹——好兒子,彆看書了,出去欺男霸女為非作歹一下好不好?
可袁樹作為生在春風裡長在紅旗下的好少年,怎麼會做這種事情?
要不是袁逢是他的便宜老爹,他高低要指著袁逢罵一句【武大郎做生意——你食不食油餅】?
我什麼身份?
欺男霸女?
lo?
但是所謂胳膊擰不過大腿,當時袁樹的兩條胳膊都比不上袁逢的一條小腿,為了獲得讀書的安寧,所以就時不時揍一下袁紹應付了事,把袁紹揍趴下之後繼續看書。
家裡長輩發現袁樹比起為非作歹還是更喜歡讀書之時,還甚是憂慮,再看到袁樹暴揍袁紹和許攸的時候一點也不留手,出手犀利,這才相對放鬆一些。
彆看書看傻了就好。
隻要袁樹還願意揍袁紹,家族就不怎麼乾涉袁樹的自由閱讀,於是袁樹得以閱讀更多的書籍,其中就包括左傳。
讀了左傳之後,袁樹才認真的意識到從學術角度來說,左傳才是真正適合春秋經的解讀教材。
穀梁傳也好,公羊傳也好,今文經體係內的這兩家都是把春秋經當作政治綱領來看的,唯有左傳是把春秋經當作曆史政治教材來看的。
而從根本上來說,袁樹本人也更加認同春秋經的曆史政治教材屬性。
公羊傳的學者們普遍認為春秋經是孔子晚年表述自己心誌、統合一生全部政治觀念的作品,是孔子一生思想的精華,卻偏偏不怎麼在意它的曆史屬性。
袁樹看來看去,隻從春秋經裡看到了大大的“春秋筆法”四個字,實在看不出來多少政治綱領的意味。
甚至是公羊傳本身,倒也沒有把政治綱領的意味上升到國家層次,更多的則是表述公羊高自己內心中的那個孔子的形象。
直到董仲舒這位超級大佬攜帶著他的巨著《春秋繁露》橫空出世,對公羊傳做了另類解讀,儒家學派的正式治國綱領才逐漸成型。
董仲舒在對公羊傳的解讀層麵堪稱是肯尼迪坐敞篷車——腦洞大開。
不管是不是孔子的意思,隻要符合當時儒家學派的利益,董仲舒總能找到詭異的角度將其與孔子聯係在一起,硬生生把公羊傳整成了一個超級縫合怪。
對此,孔子都隻能攤開雙手表示無奈——我都死了,我說什麼還不是你們說了算?
我受限於各種時代限製,無法明白的表述自己的意思,隻能隱晦的意有所指,偷偷的罵一下不能明目張膽罵的人。
結果居然被你們理解成了治國安邦的政治體係……
真是不得不服後人的政治智慧。
但從這個角度來說,袁樹也不認為公羊傳就真的沒有什麼價值。
雖然董仲舒之後的公羊派儒家學子們解讀春秋經的角度很離譜,但是它真的超脫了儒家經典的局限性,拿出了一套正兒八經的可供統治者操作的政治綱領,給儒家學派這個老古董注入了新鮮血液。
董仲舒大興公羊傳之前,儒家學派其實根本沒有真正將自己的政治理想實操過。
孔子號稱學究天人,弟子三千,周遊列國,可他本人到頭來也隻做了三個月魯國的太宰,他的門人們吹捧這三個月的治理之後,便是“魯國大治”。
但是細細想來,三個月的時間,莊稼都長不出來一茬兒,一個國家真就改頭換麵了?
總體來說,諸子百家之中,法家學派實操過政治,道家學派也實操過政治,甚至墨家學派都深度介入過政治,這幾家都比儒家學派更有說服力。
但是儒家學派幸運就幸運在出了一個董仲舒,董仲舒又找到了關鍵的破局之點——公羊傳,從而帶領儒家完成了自我革命。
而在西漢前期的學術圈子裡,其他學派都在啃老本,混吃等死,並沒有把實操之後出現問題的學術體係進行變革。
唯有儒家學派做出了如此深刻的自我變革,大跨步跟上了時代的進程。
所以董仲舒和公羊傳可以說是儒家學派能夠在那個曆史節點戰勝諸子百家、成為最後勝利者的關鍵因素。
事實上,公羊傳在自宮之前還有過“天囚”這種小母牛坐飛機一般的理論。
也就是認為天子是天的囚徒,對天子和天的地位做了勁爆的結論,硬生生往皇帝的腦袋上懸了一把劍,稍有不慎直接懟,很是震撼人心。
如果這一理論得以鞏固,曆史絕對會走向不同的方向。
可惜,學者們終究是扛不住鋼刀的鋒利,在淫威之下自宮,走上了讖緯化的道路,今文經學由公羊學大興而興盛,也注定由此而衰落。
然而為了獲得官學地位而更加向統治者靠攏、獻媚的古文經學體係在袁樹看來並沒有比今文經學更優秀。
如果說眼下的今文經學是惡霸,那古文經學就是流氓。
二者之間互相爭鬥並沒有帶來學術上的進步和輝煌,反而進一步催生了魏晉玄學這種荒誕的玩意兒。
所以在袁樹看來,讖緯化、繁瑣化的二者,都是沒有未來的。
這是袁樹在博覽群書之後得出的感悟。
並且由此,他進一步產生了“修正思想、統合意誌”的初步想法。
乾翻這個吃人的世界,推翻舊的秩序,並不難,有直接可以拿來用的方法——兵強馬壯。
但是乾翻舊世界之後,總是要拿出一個新的秩序來重塑社會,否則隻是為了乾翻舊世界而乾翻舊世界,那和流寇有什麼區彆?
新的秩序,需要一個新的思想體係來塑造,而新的思想體係,就需要領導者自己創造、提出、得到認可,然後付諸實踐。
就當時的袁樹來看,今文經學體係和古文經學體係都不足以成就一個新的思想體係。
新的思想體係必須要超脫其中,但又不能完全與之割裂,不能脫離這片土地的“氣”,要接地氣。
袁樹主動提出想要向馬融學習古文經典,本身就是為了這一行動做準備。
對於未來的新思想新秩序,袁樹隱隱有一些自己的想法。
不過這些想法還需要高德大儒的承認與背書,光他自己一個小孩子肯定是無法成事的。
所以他要成為這個時代最牛逼的學者馬融的高足弟子,要獲得接近鄭玄乃至於超過鄭玄的名望和地位,由此獲得學術界的地位,成為一位大佬。
成為學術思想界的大佬之後,再搭配袁氏家族本身的社會能量積攢,他就有充足的餘裕去實踐他的新思想新秩序了。
然後,得出成果。
然後,進一步完善理論、廣泛宣講。
再然後……
哼哼……
袁術隻要安心的當塚中枯骨就可以。
他袁樹要考慮的就很多了。
所以為了不去成為那個“塚中枯骨”,臨死前連一杯蜜水都喝不上,袁樹決定奮發圖強,積極向上,惡狠狠的搞事情,把這個時代搞得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