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們能忍?
他們立刻向桓帝報告這件事情,向桓帝哭訴,又讓張成的弟子上書誣告李膺,算是對士人徹底宣戰。
桓帝也不是傻子,從這件事情裡他也看出了宦官們的不良心思,但是他更加注重的是從中央到地方的士人官員的集體抗命。
他頒布聖旨,要天下遵守執行,這是正當程序。
而那些士人官員違背大赦令執意殺人,那是光明正大的違抗聖旨、違背政治規則,公開打桓帝的臉。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已經不是宦官和士人之間的矛盾,而是皇帝和臣子之間的矛盾,但凡是個有點火氣的皇帝,都受不了自己的權力被挑戰。
今天違背大赦令,明天是不是就要造反推翻朕這個皇帝?
桓帝為此大怒,采納了宦官們的建議,著手對士人進行全麵打擊。
宦官縱使有千般錯誤,但是有一點特彆重要——他們聽話!
第一次黨錮之禍就此爆發。
太仆卿杜密、禦史中丞陳翔等重臣及陳寔、範滂等士人皆被通緝,很多地方郡國職官也被通緝,大量士人官員被捉拿歸案要嚴懲。
這些人被統一稱作黨人。
第一次黨錮之禍爆發之後,大量中央、地方官員受到打擊,朝內朝外一片混亂,宦官和士人之間的對攻打得不亦樂乎,整個雒陽亂成了晉西北,天下人的眼睛都盯著雒陽。
這種情況下,還有誰會在意一個小小的袁樹和他那小小的一心會?
鑽了這個空子,袁樹就有時間整頓一心會、完善一心會的規則、審理一心會的會員資格,並且注解《孟子》。
而就在這段時間,隨著袁樹名望的增強,隨著一心會組織逐漸擴大,隨著助農行動的進一步開展,袁樹的風頭也是越來越大,不可避免的招致一些心胸狹隘的人的嫉妒。
這些人便打著學術討論、交流的旗號,要來和袁樹進行學術交流。
說白了,就是要辯經,然後踩著袁樹往上爬。
而且因為袁樹神童的身份坐實,人們也普遍不在意他的年齡了,也不管顏麵了,一些三四十歲小有名氣的學者也開始上戰場和袁樹辯經了。
他們一個接一個來拜訪,一個接一個不懷好意想要踩著袁樹往上爬,但是都沒有什麼好結果。
他們普遍還是輕敵,還是不由自主的認為袁樹是個小孩子,所以威脅沒那麼大,所以一旦被袁樹犀利反擊,很容易心態失衡,然後失敗。
這幫人大多數都沒有給袁樹帶來什麼真正的威脅,隻有一次辯論給袁樹留下了較為深刻的印象。
不僅是因為與他辯論的那個人有點意思,還因為辯論的內容很是敏感。
那個辯論對象,叫做賈詡,表字文和,涼州武威郡人,二十歲,才被舉為孝廉不久,正要去雒陽擔任郎官。
他途徑右扶風,聽說了神童袁樹的事跡,很感興趣,於是來到茂陵縣聽袁樹講學。
聽了幾日、旁觀了袁樹和其他人的幾次辯論之後,他便主動登門拜訪袁樹,表示想要和袁樹辯論一下看看。
袁樹看著年方二十、血氣方剛的未來毒士賈詡,很感興趣,於是應下了他的挑戰。
結果未曾想這家夥一上來就拿讖緯這種敏感的話題和袁樹辯論。
而且他還是站在左氏春秋的立場上,引賈逵的言論,表示賈逵引讖緯之說解經,抓住了左氏春秋裡的優勢,確立堯為火德,劉氏為堯後,自然也是承繼火德,由此得到了皇帝的欣賞。
“久聞袁君不讀讖,不喜讖緯,然若無讖緯,堯不為火德,漢不得為赤,高祖不得為赤帝子,漢因何而立?不知袁君有何看法?”
年輕的賈詡眯著眼睛,細長的眼眸裡透露出點點精光,有精明,有算計,還有一絲狠辣與果決。
當時在一旁圍觀的盧植、趙俊、魏甲等人都暗道不好,覺得賈詡這家夥很不地道,這一論題實在是切中了要害,不管袁樹怎麼說,都討不到好。
袁樹當時也覺得這場辯論很是棘手。
主要這種事情涉及到一些曆史遺留問題,關乎到漢帝國立國統治合法性的問題,稍有不慎,就是一頂政治不正確的大帽子扣上來,若是有心之人硬要作祟,還是夠袁樹喝一壺的。
當初劉邦起兵反秦,自號赤帝子,斬黑帝子——一條白蛇,以此為起兵象征,聚攏人心,所以漢帝國剛剛立國的時候,確立漢帝國為火德,漢帝國的官員們所穿的官服都是紅色為主。
但是後麵朝中相關的官員依照當時盛行的五行相克之說論證,秦為水德,土克水,漢代秦而立,應該是土德才對。
而且漢如果是火德,那劉邦就不該是赤帝子,而是赤帝本尊,既然是赤帝子,那就是赤帝所生的東西。
火生土——所以漢帝國應該是土德。
於是漢帝國的官員們又更換官服,從紅彤彤一片變成了黃澄澄一片。
到了西漢末年,推出古文經學的劉向、劉歆父子閃亮登場,兩父子從根本上推翻了五行相克說,改用更加溫和的五行相生之說,得到了漢帝國的官方承認。
打打殺殺多不好?
還是互相謙讓來得實在!
從此,五行相生說正式確立。
曆朝曆代之所以有更替,是因為王朝的天命到了時候,所以就要傳承給下一個王朝繼續天命,所以王朝之間的關係不是互相征討、殺戮,而是正常的天命承繼。
兩父子重新推導了曆朝曆代的德行,從上古三皇五帝推導到了漢帝國,最終確立了漢帝國還是火德。
值得一提的是,在這其中,他們直接把秦朝給忽略掉了。
為了政治正確,連秦朝是一個統一朝代都給否認掉了,不承認秦朝的天命。
但是這一說法其實還是有些問題,強行省略掉秦朝,怎麼看怎麼有些牽強附會。
所以到了漢章帝的時候,學者賈逵為了推動古文經學取代今文經學,引讖緯之說幫助左氏春秋解經,拿出左氏春秋裡的記載,論證劉氏是堯的後人,承繼堯的火德,進一步穩固了漢帝國是火德的說法。
這一說法得到了漢章帝的稱讚,於是古文經學的地位由此得到了很大的提升。
公羊春秋成就了今文經學,左氏春秋成就了古文經學。
也因此,古文經學本身就和讖緯之說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關係,你要談論古文經學,談論左氏春秋,基本上無法回避讖緯之說。
至少在東漢一朝回避不了。
而袁樹幾度公開表示他不讀讖,雖然這和他出身閥閱高門的身份有點聯係,但是問題在於你是在古文經學關西大本營學習古文經學,你居然不讀讖,甚至還要否認讖緯在政治、學術中的地位。
你這是在乾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