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不久後。
季修這才升起的幾分豪情,便是如墜冰窖。
“不經備案,私傳武學,乃是大罪。”
一口散白燒刀子下肚,秦彪咧了咧嘴。
在他對麵,坐在一馬紮上的季修。
低頭瞅著眼前下了本錢,點齊的一份白切雞、蒜泥片肘子、拍黃瓜、一碟子蠶豆,還有好幾張看著夯實無比的麵餅子。
原本被勾出的饞蟲,也在大口吞咽的秦彪無心言語之中,悄然歇了下去。
叫他此時,心情逐漸跌落穀底。
“隻有那些在衙門錄了‘武籍’,成功入品的武夫,才有資格開館授徒,撰寫武功,其他的,隻要流傳出去,那就是要砍頭的。”
“哪裡有什麼地攤貨,大路貨,給你掏來兩本,供你自己去學,去練?”
“你呀你,還是趁早歇了這條心吧。”
天色涼颼颼的。
古老破舊的街道兩旁,老槐樹在晨風中輕輕搖曳。
到這個世道,好不容易開上了一次葷,結果因為這些訊息,叫季修全然沒了大快朵頤的心思。
“就,沒有其他的法子麼?”
仍舊不死心的,季修開口了。
明明造化得了,銀錢也有了些,改命的機會就在眼前,難不成,幾句輕飄飄的話就能叫他將這一切,全都付諸東流嗎?!
當然不可能!
似乎是看到了季修眼裡的決意,以及他死死抓住兩角磨得圓滑的木桌子,都快糙得將指頭磨破掉。
秦彪停住了吞咽,麵色淡定,他太清楚這小子心裡想什麼了。
但想畢竟也隻是想想。
要是做白日夢,就能成為禦氣離體,踏水而行的‘練氣大家’,乃至截江斷流、飛天遁地的‘武道神話’
那麼武夫,也早就爛大街了。
隨意扯起袖子擦了擦嘴,秦彪道:
“這是鐵律。”
“起碼,在咱們安寧縣,就算有些見不得人、非法的黑市、灰市啥的你基本上,也是看不到這些玩意的。”
“這可比販賣私鹽,都要掉腦袋的多!”
“練刀、練拳,就得養三分惡氣。”
“待到有本事在身,又高不成低不就,沒什麼好行當去做,你說這些半吊子武夫,還能甘心去窯子燒火挖礦,去柴市當個攤販小廝麼?”
“哪個底層的泥腿子,沒做過翻身的美夢。”
“可要是武功成了大路貨,人人都去練上幾手,上麵的府裡還好,底下的縣衙、莊子裡,不亂了套了,一言不合就拔刀,差役哪裡忙得過來。”
“隻不過”
秦彪突然歎了口氣:
“你要硬說,”
“隻要你銀錢足夠,那些什麼小武館、下九流的偏門幫派裡,也有能夠傳授武藝的,但”
“老哥我是過來人,聽我一句勸,就算學了,又能怎樣呢?”
“改不了命的。”
“害。”
說到這裡,他原本宛若臥蠶般的粗眉,那一股凶煞氣突然被挫敗替代,有些自嘲:
“不是誰,都能練成一身武藝,叩開‘入品’門檻,成為真正武夫的。”
“那何其難也?”
“而且就算你有秘笈,又有個屁用,師傅指點你兩手,聽不懂回去一通瞎練,練個幾年能入個門道,就算了不起了。”
“像是你老哥我,當年不甘心,練了這麼久,不也隻是個破爛莊稼把式,隻能給人看家護院麼。”
喝多了早酒,他的麵上浮現出醉意、不甘,
但更多的,還是認命:
“安寧縣這麼大,有名氣的那幾家武館不挑,那些小的拳館呐,普通武藝,一月繳個十幾銀,也能叫你去學。”
“但那能學出個什麼?多都是坑騙咱們這些窮苦百姓的。”
“你不獻上數十、上百兩銀,真正奉過茶水,拜過師承,誰無緣無故要授你真傳,入品秘武?”
“而且你一天到晚都要馴馬,就那麼點空隙,也沒人指點,隻能自己琢磨。”
“練不成的。”
“有那錢財,聽老哥一句勸,老老實實找個宅子裡的丫頭,湊合著對付一下,老婆孩子熱炕頭,比什麼都強,總好過”
他想說什麼,欲言又止,但終究沒有說完。
十幾兩銀,學一個月。
幾十、上百兩,方能學得其中真傳
季修的指頭剮在這木桌麵上,臉色一黑,險些忍不住罵娘。
練武,竟比他想的還要苛刻。
要知道,他賣了自己,打上‘安寧林宅’的標簽,謀求生計,也就才把自己賣了個三兩的安家費!
之後每個月辛辛苦苦,也能拿個三四百大錢,比起外麵在柴市、火窯裡苦哈哈,或是當轎夫,賣一把子力氣的活計,已經算得上是‘優渥’了。
就算這樣,要是沒什麼飛來橫財,想要攢齊錢貨,去搏一搏,學上一番武藝,也得攢個數年。
聽上去,倒還好。
但古語有雲,窮文富武,且不說你那一個月的拳腳,究竟能修出個什麼。
就單單隻說練武揮刀的消耗虧空,便不是一般人,能夠承受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