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隻喝了一碗粥,便不準再喝,被驅趕到一旁。
以工代賑是沒有的,隻有頭插枯草,如牲畜般待人挑選。
粥棚不遠處有一簡陋茅草房,幾個人牙子正在招攬流民。
另還有幾輛馬車,是大戶人家親自來挑人。
窮苦之人最怕遇災,而富人家卻喜天災,隻因能低價兼並土地,又能低價買入奴仆。
“後生,打算如何?”老者喝了熱粥,有了些氣力。
孟淵搖搖頭。
世道艱難,又無技藝傍身,除了賣身為奴外,還能有彆的出路?亦或者投身綠林?可也沒門路啊!
雖說能識字會算賬,可沒人會要來曆不明的流民當賬房先生。
“總有法子的,為奴為婢也好過凍死餓死。”老者歎了口氣,又道:“老頭子姓薑,以後咱們也照應著。”
“薑老伯,”孟淵應下,道:“我叫孟淵。”
倆人說著話,正準備去問牙婆子有無生路時,便見自城內駛出輛馬車。
馬車上跳出個英俊又陰柔的年輕人,舉止頗見輕佻,麵上好似抹了粉,寒風一吹,竟蕩來一股子膩人香氣。
有捕快上前討好,口稱楊管事。
此人應是貴人家的管家一類。
那楊管事抱著一手爐,與捕快客套幾句後,捕快便敲響銅鑼,高聲喊道:“楊府要招幾個書童,有識字的都過來!”
這話一說,許多頭插枯草的災民一股腦的往上湧。
“我我我!爺,我識字!”一個滿臉胡子的中年人湊到跟前。
“滾你娘的!”那楊管事一腳踹上去,翹起蘭花指喝罵,“聽不懂人話?爺要的是書童!不看看你多大了?”
果然,一時間沒人敢應聲了。
讀書認字絕非易事,尋常百姓能識幾個大字已算不錯了,若是打小就進學堂,必然是家境殷實的。
那楊管事見沒人吱聲,便又道:“不識字也行,得挑年紀小的!都站直了,讓爺瞧瞧!要是選上了,吃香喝辣!”
孟淵冷眼看著,總覺得有點不對勁,是故也不上前。
那楊管事披著鬥篷,走入流民群中,上前一個個打量,瞧見順眼的還會捏捏胳膊,拍拍屁股,看看牙口。
不像是在挑書童,反倒像是挑牲口。
很快,這管事來到一少年跟前,伸手挑起那少年下巴看了看,道:“骨架大了點。叫什麼名字?幾歲了?”
“我叫劉大寶,今年十六歲。爺,我從小挑大糞,一身力氣,最能乾活了!”那少年討好道。
“年紀稍大了些,不過勉強可以。”楊管事護著鼻子,似討厭少年身上味道,然後點點頭,“瞧著還算機靈,算你一個吧!”
劉大寶抹了抹淚,知道能活命了,正要跪下感謝,卻見衣角被人拉住。
拉他衣角的人是一個坐在地上的垂死老者。
“咋了大爺?我可不認識你。”劉大寶茫然。
“後生,”那老者揣起手,閉著眼,呼出白氣,道:“這可不是賣身,是去賣溝子的,你得多想想。眼下鬆河府活命的機會多,少年人多吃些苦也莫要走了岔路。”
“老不死的放什麼狗屁!”還未待劉大寶應聲,那楊管事就先急了眼,上前一腳把老者踹翻,怒道:“賣溝子怎麼了?看不起賣溝子的?”
“都活不下去了,咱也沒說看不起,就是得給後生把話說明白,這是規矩。”那老者翻在地上,虛弱之極,卻也沒討饒。
“你就是看不起賣溝子的!左右!給我打!”楊管事一手叉腰,一手翹蘭花指,怒罵道:“前朝太祖為何保留他做乞丐的經曆?小爺告訴你,那是前朝太祖沒得勢前也是賣溝子的!你還敢看不起賣溝子的?你想賣都沒地兒賣!”
這管事言之鑿鑿,分明他才是賣溝子的,是故以為人人都該像他一樣賣溝子!
跟來的隨從齊齊上前,腳踹那老者,當真往死裡打。
旁觀的流民人人麻木,隻呆呆的看著。
很快,那老者沒了聲息,一旁的捕快當沒看見一般,還跟那楊管事攀談起來,和氣融融。
老者頭臉上流出熱血,融到碎雪之中,好似一地殘梅。
世道艱難,妖魔遍地,卻還有人堅守著最後的一絲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