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鬆點了點頭,答道:“也是剛回來。怎麼?你找田導有事?”
喬喻說道:“是啊,我打算去謝謝田導。剛剛在高鐵上才知道田導為了幫我想辦法解決疑問,還專門跟華清那邊合作辦了一係列專題研討會。”
聽喬喻提到這件事,薛鬆神色又變得古怪起來。
這讓他想到了那天晚上他給田言真發的那封郵件。
萬萬沒想到啊,當時不過是一時興起的念頭,竟然可能間接促成華夏兩個數學派彆的世紀大和解。
雖然暫時雙方並沒有公開言論能佐證這一點,但從合作辦這次係列研討會,就能看出已經出現這種苗頭了,起碼兩邊不在是老死不相往來的架勢。
當然,真要說起來,袁正心跟田言真之間的矛盾,並沒有太過影響到學生的培養上。就好像就薛鬆來了燕北之後了解到的,華清的數學係就有不少跟田言真關係不錯的教授。
偶爾也會有袁老的學生來燕北給討論班講學,甚至兩邊的數學中心也有年輕教授相互合作發文章。並不是每個人都會在乎這種紛爭。
但如果隔閡不在了,雙方的交流能更進一步自然更好。
畢竟兩邊的大佬都掌握著大量的資源。這些資源並不一定是資金,更有時間積攢下來的大量人脈。
如果雙方能握手言和的話,兩邊的研究中心能真正形成合力,那未來在兩人最擅長的幾何分析層麵說不定真會有極大的突破。而且對於華夏數學界整體而言,也能算是一支強心針。
最重要的是,未來喬喻如果能繼承兩邊留給他的學術資源,那這地位……大概不管他怎麼鬨,起碼在國內不會有什麼人敢對他明著使絆子了吧?
畢竟雙方爭的本就是話語權……
這麼想想,薛鬆又感覺羨慕了。
“嗯,是應該去道聲謝。你放了行李就趕緊去吧。不然等會田教授又有事情出門了。”
“好嘞。”喬喻答應了一聲,便拎起他嶄新的行李箱,興衝衝朝研究中心裡麵走去。
薛鬆駐足看著喬喻的背影,心底感慨著年輕真好啊,好一陣才回過神來……搖了搖頭,邁步朝著研究中心外走去,等等,他準備乾嘛去來著?
……
“田導,我回來了!”
“哦,剛到吧。”
“是的,田導,我是專門來感謝您的,您絕對是這個世界上最好,最完美的導師,沒有之一。”
田言真放下手中的筆,抬起頭看向這個現在越來越不像話,跑他辦公室都已經不敲門的十六歲孩子……
嗯,雖然是一句彩虹屁,但他還是決定收下了。
但看喬喻那嘚瑟的樣子,田言真還是忍不住教育了一句:“光說沒用。我能幫你的也就這麼多。你能收獲多少,終究取決於自己。這次來參會的教授名單你自己在官網上查,還是那句話。要吸取彆人的經驗,首先要對彆人的研究成果有起碼的尊重。”
喬喻立刻嚴肅的答道:“這您就放心吧!我的學習態度您還不知道嗎?而且不瞞您說,集訓期間我已經把那五篇論文都讀完了,還包括其中大部分引用的文獻。我現在對這個命題簡直太熟悉了。”
田言真點了點頭,說道:“那就行。正好你來了,我正好有個事情要問問你。上次你不是說對素數研究有興趣嗎?我還幫你選了個做素數模型的命題,還打算讓你去參加幾個關於素數研究的會議,你怎麼突然又對幾何朗蘭茲猜想有興趣了?”
送上門的學生,不訓白不訓。
雖然一進門就拍了個大馬屁,但這種東一榔頭,西一榔頭的搞法,田言真還是不讚成的。
不管喬喻怎麼回答,他都打算跟這小家夥好好說道說道,讓他意識到學術研究的嚴肅性。
自己擬定好的課題不做,人家發個重要成果,你就跑去挑刺兒,年紀小也就罷了,可以用不懂事含糊過去。但要是養成這種不著調習慣,未來妥妥的數學界公敵。
畢竟人會長大,習慣卻可能保留。
雖然這次他決定助紂為虐,但也必須嚴肅批評,起碼也得是下不為例。
誰知道喬喻張口便回答道:“報告田導,不是我突然對幾何朗蘭茲猜想有興趣,其實我一直都在研究您給我布置的課題來著,但誰知道研究過程中,搜索了一些東西就看到這個結論了。
然後我發現幾何朗蘭茲猜想正好對我研究隨機素數模型有幫助,這才抱著學習的心態開始研究這一係列論文。然後感覺論文可能有些不完善的地方。”
田言真皺了皺眉頭,這個回答似乎讓他接下來準備好的那些訓人的話沒法說了。
於是下意識的放下了手中的筆,然後整個人靠在了椅子背上,說道:“來,仔細說說,你是怎麼發現人家的結論對你的課題有幫助的。把思路過程說的完整些。”
其實從田言真剛剛問出那個問題開始,喬喻腦海中就下意識的閃過餘偉跟他說的那些話。
“……說瞎話的時候一定要鎮定、坦然,不要有任何猶豫,以及讓人看出破綻的地方……”好吧,其實他也是有這方麵能力的,但總結的沒有餘偉這麼到位。
說實話,喬喻並不想騙田言真。但沒辦法,他更不想讓任何人知道,他國外還有個活著的爹。
是的,哪怕未來他那個活爹舔著臉來認親,他也絕對不會承認。
於是喬喻坦然答道:“因為我想另辟蹊徑嘛,最初我是想通過模形式去分析素數,然後發現幾何朗蘭茲猜想還能為理解模形式提供幾何視角,我就琢磨著能不能通過研究模形式的幾何性質,去理解素數的分布。
然後我就去搜索幾何朗蘭茲猜想的內容,正好就搜索到那篇論文了。大概看過之後我又發現在大數極限中,他們引入的幾何結構和表示論工具,也可以用來研究統計性質。
我還感覺那些幾何對象的譜理論可能與素數的分布有類似的統計特性,然後您知道的,我就開始研究他們的論文了。但看過之後又感覺不太對,總之挺複雜的,您能理解吧?”
田言真盯著喬喻看了良久,的確感覺這個小家夥不像在撒謊,但這個聯係……說實話,田言真覺得牽強了些,但又不是完全不可能。
畢竟針對整個朗蘭茲猜想體係的研究,當然也包括幾何朗蘭茲猜想的研究本就是為了數學研究提供一係列理論工具的。
從喬喻上一篇論文就能看出,這小子也的思維模式的確很廣,很擅長使用彆人構造的工具,來解決他所遇到的問題,甚至還能在這一過程,創造出更有用的工具。
好吧,這好像沒法訓了。
畢竟照這小子的說法,他其實一直在做自己布置的命題,隻是想借用人家研究出的一些工具,但在這一過程中,發現人家的工具有些漏洞,所以提出質疑。
這在邏輯上也是說的過去的,隻是感覺依然很怪異。
畢竟一般人在研究隨機素數模型的時候,很難思維拐到幾何朗蘭茲猜想這個方向上去。但這種拐法……田言真覺得似乎不應該批評,反而應該支持。
畢竟萬一真能用,且很有效呢?
要知道喬喻如果真能用這種方法研究出一種理想的隨機素數模型,對於數學界來說又是一個重大突破。
比如既符合素數定理,還能捕捉素數間隔、提供誤差界限,以及跟數論中的重要函數保持一致,甚至還能考慮到共軛素數和素數配對的現象,跟超強的適應性……
那用處可是很大的。不止是能在推動數論的發展,還能在應用中發揮重要作用。
比如用於現在最流行的深度學習跟機器學習,隨機素數的特性不但可以用來優化算法、模型參數選擇跟特征選擇,還能在隨機權重初始化和生成對抗網絡等方麵發揮作用。
於是本來準備好的那些批評的話,被強行壓了下去,再開口時,成了誇獎:“你這個想法不錯,數學研究就是這樣,的確需要把思維放的更開闊。”
“謝謝田導,那田導,沒什麼事兒我就先走了啊。”
“嗯,去吧。今天先好好休息,研討會下周一開始在華清數學研究中心舉辦,你抓緊時間。”
“好嘞,您放心。”說著,喬喻趾高氣昂的走出了辦公室。
田言真笑了笑,然後重新拿起了筆,正打算繼續書寫意見,突然感覺到有點不對……
當時給這小子布置隨機素數分布這個命題的時候,喬喻還不情不願的,隻想在集訓中好好休息,甚至專門央求他一堆亂七八糟的,以求逃過每周的看書跟研發報告這類任務。
但研究人家幾何朗蘭茲猜想的論文,他就完全不想著休息了……
這態度變化得有點快,也有點大了吧?
不過一轉念,田言真又主動幫喬喻找起了理由……
也許是被優質論文吸引了呢?數學天才嘛,這也很正常。
……
說完瞎話的喬喻回到房間,沒有休息,而是根據田言真的吩咐,在官網上查詢了會來參加研討會的專家名單,然後繼續啃論文。
畢竟糊弄導師是個技術活。
而且很多時候是否真是糊弄還得看結果。
比如他雖然給出了一個聽起來很扯的理由,但如果他真的能利用這些想法,把模型做出來,那就不是糊弄了,而是他當時真就這麼想的。
吹牛逼也是同理。
當眾說要實現一個在他人看來不可能實現的目標,如果沒實現,那就是吹牛逼,實現了,那就是陳述事實,或者說真牛逼。
當年某馬姓爸爸還沒成功前曾說“未來,購物將會在網上完成,大部分商品都會通過網絡銷售”,當時聽起來很不靠譜,但他最後成功了。
以至於之後他當眾說出不喜歡錢,對錢完全沒興趣這種話,旁人也很難反駁他。
因為真沒幾個人能用錢砸他,反而是他經常拿錢砸人……
所以隻要自己夠牛逼,隨便怎麼胡扯,彆人都得信。
數學其實也差不多,隻要自己夠牛逼,寫出的文章人家找不到破綻,那就得承認咱是對的。
當然這其中要付出一點點努力作為代價,好在這本就是喬喻最感興趣的點,所以努力點也無可厚非。
……
回燕北最初幾天,喬喻就在刻苦攻讀論文中過來了。
除了清明那天給喬曦去了通電話,鄭重的委托喬曦去陵園祭祀外公外婆的時候,帶上他的那縷哀思,幾乎就沒有跟其他任何人有聯係。
哦,對了,其實中間陳師兄來找過他一次。
還真讓他打探出了一些留學生裡私下傳的秘聞,不過喬喻聽過後,便拋之腦後,感謝了陳師兄後,便讓他不用再打聽了。
畢竟陳卓陽最近也挺忙的,要準備畢業答辯。已經定好了日子。
雖然論文本身比較水,但也得保證答辯的時候不出什麼大簍子——總不能太丟導師的人了。所以要準備的東西其實也挺多的。
喬喻喜歡這種清靜。
這次邀請的教授水平都很高,以往的論文自然水平也很高,通讀完後,讓他對整個朗蘭茲猜想的理解深入了許多,以至於喬喻回頭在審視之前對於解決幾何朗蘭茲猜想那套理論的理解,隱隱感覺他已經快摸到問題的關鍵了……
他腦海裡似乎已經有了一個反例的雛形……有種蠢蠢欲動,呼之欲出的感覺。
用許多人自嘲的話說,就是好像又長腦子了,以至於總感覺腦子裡癢癢的。
這種情況持續到華清關於幾何朗蘭茲猜想係列研討會正式開幕。
第一天的主講,就是來自普林斯頓的埃弗頓教授。
喬喻也再次享受了特殊安排,就坐在第一排。
袁正心還直接把潘敬元安排在了喬喻旁邊,方便兩人隨時溝通。
雖然兩人在微信上經常溝通,算是神交已久,當然主要是喬喻單方麵請教,但現實裡還是第一次見麵。
尤其是潘敬元,雖然早已經知道喬喻才十六歲,但沒有見麵之前年齡隻是一個概念,親眼看到那張還帶著青澀的臉,更讓人感覺破防了。
很容易便升起你小子為什麼不老老實實滾去高中上課的感慨。
喬喻老老實實的跟潘敬元打過招呼後,潘教授問了句:“你那天的心得我看了,怎麼樣?找到了反例沒有?”
少年搖了搖頭,誠實的答道:“還沒,但我感覺已經快觸摸到了。”
這個回答讓潘教授感覺心情有些更不爽了。
少年卻興致勃勃的說道:“潘教授,您想聽我仔細講講我的想法嗎?”
潘敬元搖了搖頭,說道:“等會吧,埃弗頓教授的講座快開始了。”
“哦,好!”喬喻老實的點了點頭,順便糾正了坐姿,看上去更正式了些。
畢竟這可不是在燕北大學參加講座,要注重燕北大學的臉麵,而且估計等會師爺爺也會過來。得給大人們長臉。
更彆提這次研討會前排還有許多外國友人在場。
喬喻很清楚在這種場合他有多收斂,在導師跟師爺爺的辦公室裡就能有多放肆。很淺顯的道理,可惜很多人不懂。
果然如他預料中那樣,袁老跟一位外國教授一起走進了會場,看到喬喻坐得端端正正,師爺爺還衝著他笑了笑,眼神中滿是寵溺……
整場講座喬喻聽的很認真。大概是學術上許多東西真就是這樣坐在台上講更有感覺,或者說更容易有激情,反正喬喻是聽的津津有味,比看論文有趣的多。
因為時間有限,埃弗頓教授大概是圍繞兩個點來講的。
其一,是如何將表示論中的對稱性和幾何結構結合起來,以獲得對猜想的理解;其二,則是padichodge理論如何為幾何朗蘭茲猜想提供新的視角。
而伴隨著埃弗頓教授由淺入深的講述,喬喻突然感覺一直在腦海中阻攔著他靈感的柵欄就好像正被人用極為暴力的方式瘋狂搖晃著,久違的靈感正在噴湧而出的邊緣瘋狂試探……
就像即將就要噴發的某士山般美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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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