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的人領了命,這便拉住繩子把人放了下來。
阿磐所在的那間牢房有一口小窗,從小窗將好能看見緩緩下降的陶姬。
先是兩隻分開的腳,腳是赤著的,一片灰白。
繼而是那襤褸的衣袍,破破爛爛,烏黑的血上覆滿了塵土。
再往上是堆下來的袍袖,袍袖之後便是血肉模糊的胳臂和手,血也早就結了痂,混著泥沙礫石,都粘在了那一雙灰敗又肮臟的臂上。
接著便是那如枯木蓬蒿的發絲,還有一張早已死去的灰敗的臉。
阿磐心中淒淒,若沒有謝玄那一句“留人”,此時從城樓上放下來的屍首,就是她自己了。
趙媼見她神色悲愴,連忙擋在跟前,把小窗漸漸下沉的屍身嚴嚴實實地擋住了,“看那乾什麼,總之是死了,死了什麼也就不知道了。”
是,死了也就不知道疼,那也就不算疼了。
不久有腳步聲近,有人開鎖進了牢房,“宮裡來人接,快走吧。”
阿磐心神一晃,宮裡來的人,那該是謝玄的人罷?
心裡也不知是什麼滋味,是歡喜,還是期待,也許更多的是忐忑,是畏懼。
畏懼那人的審視,畏懼那人的眸光,也畏懼那人的訊問。
趙媼將她背起來,手腳的鐐銬嘩嘩作響,那肥碩的身子將她一步步小心地往外馱著,還問她,“我從前可沒伺候過人,下手沒有輕重,姑娘疼不疼?”
疼啊。
可為免趙媼擔心,她還是笑著回話,“嬤嬤,不疼。”
趙媼愈發小心,那鐐銬也用力為她托著,過了好一會兒才道,“姑娘真輕啊,輕的像一塊棉花。”
阿磐的眼淚吧嗒一下垂下,垂到趙媼的頸子裡,趙媼的臉微微一彆,兩個人都沒再說話。
出了潮濕昏暗的牢房,推開上著鎖鏈的大門,五月初溫暖明亮的日光一下子打到了臉上。
連日不見天光,阿磐慌忙閉眼,待適應了這外頭的光亮,又開始貪戀地望著這日光,望著這周遭,她想,總會過去的,都會過去的。
譙樓內院裡便停著一輛不起眼的馬車,趕車的人粗衣麻袍,尋常百姓裝扮,看著麵生,從前是沒有見過的。
引路的魏人道,“趕緊上車,路上好生藏著,不要露臉。”
趙媼應了,背阿磐上了馬車,輕手輕腳地把她放下,就把她擱在自己腿上。
趙媼的腿肉多,躺在上麵軟軟的,暖暖的,一點兒都不硌。
趕車的人從譙樓後門出發,不急不慢地繞著城走,總繞了許久了,也不知到了什麼地方。
阿磐輕聲問,“嬤嬤數日前從城門進宮,用了多久啊?”
趙媼道,“小半個時辰就到了。”
而她們今日從譙樓出發,已在馬車上繞了一個多時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