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誌成怎麼都沒有想到自己會以這種方式,跟遙遠的塔裡木河發生聯係。
在他看來,讀過書和懂技術是兩碼事。生在湖南這樣水路縱橫的地方和搞水利,更是兩碼事!但他的的確確就因為這兩點,成了此次塔裡木河勘測隊的技術員。
來之前,由兵團勘測設計院出麵,專門請了蘇聯專家來給他們突擊授課。短短兩周多的時間,所有人都恨不得一分鐘掰成兩瓣用,拚了命往腦瓜裡塞。
但等他真正站在了塔裡木河河畔,張誌成就發現這裡的情況和講義上的幾乎沒有任何相同的地方。
作為中國最長的內陸河,塔裡木河主要倚靠高山雪水融化補給,季節性明顯,水文情況複雜,勘測難度極大。好在隊伍裡有李工,憑借著這位前工程連連長豐富的經驗,才讓他們基本順利的完成了任務。
“李工,這次真是全靠你了!不然就這半截子花杆就得把我們搞死咯!”張誌成把插在地裡的花杆拔出來說道。
“哈哈,都是大家一起乾得!”
李工正在幫炊事員小蔣生火,說完這話,就從火堆裡抽出一根柴火,點著了嘴裡叼的半根莫合煙。
鍋裡燉肉的想起突突突的往外冒,幾乎覆蓋了半個戈壁灘。明天就打道回府了,趙隊長讓炊事員小蔣把應急的肉乾都拿出來,一鍋全燉上,營地裡滿是輕鬆,跟過年一樣!
“哎!李工,你說咱們把這些……這些資料帶回去,什麼時候能開工啊!”炊事員攪著肉湯問到。
“不曉得咯!送回烏市之後,那邊還要組織專家研判,開論證會。通過之後再抽調人員,準備物資,估摸著也得到夏天!”張誌成接過話頭回答道。
“夏天啊!那就是七八月,現在才剛開春沒多久……”炊事員小蔣對這個回答顯然有些失望。
此時,兵團已經修建了不少小型軍民兩用水利工程,但地處塔裡木盆地的農一師下屬幾個團場,又開墾出大量耕地,用水量激增,以前的設施就不夠用了。這次勘測就是為後續灌溉新耕地所需的大規模水利設施提供依據。
“小蔣,這種大工程就和你做飯一樣,得從洗菜切菜開始,一步一步來,要是著急,那不糊鍋底?”
趙隊長和王力各自抱著一捆紅柳梭梭的枯枝走來。
這二人和李工一樣,都是當了半輩子的兵的職業軍人。哪怕現在轉業脫下軍裝,但那種在鮮血和鋒刃中淬煉過得氣質,還是直逼人的麵龐。
“隊長,柴火足夠,今晚過夜都用不完。就是這水鹽堿大,發苦……不知道肉燉出來是啥味兒!要是不好吃,大家可彆怪我啊!”
這個年代,能有口葷腥都極為難得,誰會在乎水苦不苦?哪怕會拉肚子拉到腿軟,那也得先吃完再說。
“這裡就這條件,等回到市裡,我請大家吃手抓肉!”趙隊長大手一會,顯得十分闊氣。這種好事自然是得到眾人的附和與掌聲,連李工也不例外,唯有張誌成呆呆的頂著前方。
“小張,你不想吃手抓肉啊!”李工打趣道。
“不是……你們快看!沙塵暴!”張誌成著急忙慌地抬手往前一指,其他人一聽,趕緊回頭看。
昏黃的沙塵跟潮水似的卷過來,遮得滿天滿地什麼都看不見,形成了一道厚厚的幕牆,向營地的方向平推過來。
趙隊長反應極快:“王力,趕緊去把駱駝拴住,其他人加固帳篷,完了都進去避風!”
話剛說完,人就已經跑到駱駝旁邊,和王力一人拽住一頭駱駝的韁繩,在胳膊上繞了好幾圈,死死拉住。
小蔣忙著幫張誌成和李工把帳篷的地釘往裡邊又踩進去兩寸,然後三人前後腳鑽進了帳篷。
“哎呀我的肉!”張誌成叫不急,小蔣已經衝出帳篷去端鍋。就這麼一會兒工夫,那沙塵暴的幕牆就到了跟前。
幾乎是瞬間,帳篷一角的地釘就被大風給生生拔出,風沙“呼啦”一下灌進來,張誌成和李工趕緊把資料往懷裡塞,而後臥倒在地,用身子死死壓住資料。
緊跟著,帳篷的其他支撐也都全部倒下,厚重的帆布和鐵架子當頭砸,張誌成眼疾手快,趕緊把李工推到一邊,可自己的肩膀卻被重重地挨了下,疼得他身子一歪,也倒在地上。
失去帳篷的遮擋,風沙跟針似的往臉上紮,那風刮得人眼睛都睜不開。
“李工?!李……”張誌成找不到李工頓時著急起來,都忘記自己還在沙塵暴裡。一張嘴喊,沙子就順著嘴往裡灌,嗓子眼都被糊住。
他頂著風,使勁兒往前摸了十幾米,模模糊糊看到一個影子,好像是個人。李工趴在地上,一動不動,周圍的沙子已堆起拳頭高。
張誌成伸手推了下李工,見李工沒反應,趕忙把李工翻過來,嚇了一跳,李工半邊臉都是血泥。
他懷裡還揣著資料,隻能騰出一隻胳膊,連拖帶拽地朝著營地和駱駝的方向走。也不知道走了多遠,一塊飛石“啪”地砸在他小腿的迎麵骨上,登時兩條腿一軟,和李工一起摔倒在地上。
就在張誌成掙紮著想再站起來的時候,突然一隻大手抓住他的肩膀,把他一下子提溜起來。
“李工和小張情況都不好,快把駱駝圍過來,給他們避避風!”
“隊長,李工臉上全是血!”
“我知道,你先靠著休息會兒。”
這時風沙已經開始減弱,遠處的天空也能透出一絲微弱的光亮。
趙隊長從駝峰後麵探出頭來,想找個更好的避風地方,可看一圈啥也沒找著,沒辦法,隻能先往河道那邊挪挪,那邊地勢低,風沙能少點兒。
三個人把李工放在駱駝背上,緩緩走到河邊,發現有個被水流衝出來的坑洞。
平時張誌成肯定不會讓大家鑽這種坑洞的,這坑洞的土質十分鬆垮,隨時都有坍塌的風險。但現在也沒彆的選擇,更彆說李工還受著傷。
張誌成伸手摸摸坑洞的頂部,感覺還算結實,就把李工放在洞口避風。其他人雖然半個身子都在坑洞外麵,可也比剛才好太多!起碼能睜開眼說話。
趙隊長和王力先把李工臉上的泥沙用水衝洗乾淨,看到右額角有個硬幣大的傷口,應該是被飛石砸的,好在沒傷到骨頭。從急救包裡拿出酒精,對著傷口就倒上去,那酒精一刺激,昏迷中的李工都疼得抽搐了一下。
“小張,你來摁住。”不一會兒,傷口止住了血,張誌成才發現隊伍裡少了一個人。“隊長,小蔣!”
趙隊長“嗯”一聲,啥也沒多說。
“隊長,等李工情況穩定下來,咱們去找小蔣吧!”張誌成又說。
趙隊長搖頭:“現在咱們不能分散力量,得先保證現有的人安全!”
張誌成一聽就急了,這沙塵暴裡,誰能分得清方向?茫茫戈壁灘,連個能當標記的東西都沒有。要是趕緊去找,興許還能找著,晚了可就麻煩了!
“隊長麼子意思?!就把他扔在戈壁灘上不管?!”
張誌成那股子倔勁兒湧了上來。按紀律,除了技術上的事,其他一切都得聽隊長的,哪怕人命關天。
“隊長,你說話啊!”
命令從來不用解釋,趙隊長把頭扭到一邊。
可張誌成還是不依不饒的,王力給他使眼色都不好使。
“現在去找小蔣,那就是拿大家的命去賭!我是隊長,你給老子服從命令!”
張誌成被趙隊長這氣勢給鎮住。他心裡也明白隊長說得對,可一想到和自己朝夕相處的戰友在戈壁灘上生死未卜,心裡就不是滋味兒……
王力剛想張嘴說點啥緩和緩和氣氛,李工突然咳嗽起來。
“老李!你感覺咋樣?”趙隊長著急地問。
李工沒回答,先伸手摸了下胸口和肚子,然後啞著嗓子說:“資料?”
張誌成趕緊把自己那份資料遞過去:“李工,放心,資料都在!”
李工扭頭撇了眼,吃力地把資料推開:“我說的是我那份!”
他懷裡的資料早就在他昏迷的時候被風刮跑……這麼大的沙塵暴,小蔣一個大活人都沒影,更彆說那幾十頁紙。
“老李,先顧好身體。大不了下次咱們再進來重新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