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斜探,爬入雙目,在眼前燒出一片明紅色。
衛常在眉頭輕蹙,手下意識遮到眼上,緩緩起身,披散的長發滑至身前,俊秀的眉眼半睜,烏眸冷如山中雪,渾然一個冰做的美人。
他在屋內掃視一圈,眸光落在那個趴在桌邊睡著的身影上,這才回想起昨日發生之事。
桌邊趴著的身影微動,她揉著眼睛抬頭,看到他醒後先是一愣,隨後立即笑開。
“衛師兄,太好了,你終於醒了,不枉我在這裡守了一晚!”
衛常在微垂眼眸,道謝:“麻煩師妹了。”
秋瞳跑到他床邊,立即搖頭:“若不是師兄護著,我們說不準還沒出幽穀,應該的——”
“她呢。”
秋瞳眼神微凝,但隻是瞬間,她唇邊依舊帶著笑,看起來靈動狡黠:“啊,你是說林師姐?她在芳草堂醫治過後便回舍館休息了。”
衛常在看著她,沉默一會兒後開口:“她可有事?”
“和師兄一般,也是力竭而已。”秋瞳想了一下,頭微偏,一派嬌憨,“師兄,不如我們去看看師姐?”
衛常在點了點頭,掀開被子,撐著床沿起身:“早課時辰,她應當醒了。”
“我陪師兄一起!”秋瞳小跑到桌邊,端起一盤嫣紅的脆桃,“這桃是其他師兄姐送來慰問的,十分脆甜,帶些給師姐罷。”
瓷盤盤麵交纏著一段紅釉桃枝,枝上桃瓣豐潤,栩栩如生。
衛常在點頭:“有勞。”
“師兄不必客氣,太見外了。”秋瞳將那些脆桃都擺放到瓷盤上,一手端桃,一手欲攙扶衛常在,卻被他攔下。
“我隻是力竭,受了些皮外傷,並無大礙。”
秋瞳一怔,隨即笑著收回手:“師兄,等我境界再高些,下次再探幽穀,一定像林師姐一般,將它們打得滿地找牙!”
衛常在看她一眼:“你還要勤加修煉。”
秋瞳抬頭看他,隨後吃癟一般故作喪氣:“師兄,彆看不起我,小人物也有大夢想!過幾個月我就破境了也說不準。”
“這麼肯定?”衛常在不知想起什麼,隻回答,“那幾月後再看罷。”
兩人行在廊下,一言一語,有來有往,好似相談甚歡,一路上遇到不少同門弟子,他們一邊向衛常在問禮,一邊忍不住瞟向一側的少女。
大家心知肚明,這門婚事的確要黃了。
衛常在向來不在意這些目光,秋瞳心思也不在此處,她咬唇思忖許久,才輕聲問出:“師兄,過幾日便是師姐的生辰了,你準備了什麼生辰禮?”
衛常在麵色無異,隻道:“尚未。”
秋瞳有些驚訝:“師兄,連我都備了一份大禮,你不送,師姐可是會傷心的。”
衛常在沒有回答,秋瞳卻也沒有追問,隻看著盤中粉桃,指尖摩挲著瓷沿,在四周散學弟子的吵鬨聲中,更輕地問了出來。
“師兄,昨日為何先救我?”
衛常在依舊無言,他走在秋瞳身側,身姿挺拔,側顏上勾著微光,烏發用玉簪半挽,一派仙姿。
她捏著瓷盤的指尖微白,想到昨日那句模糊的話語,胸腔之物跳躍便愈發歡快,她知道,他一定聽見了。
兩人並肩而行許久,直到轉過回廊時,她聽到了同樣的回答。
“你不能出事。”
心中雀躍驟停,卻又在下一刻猛烈敲擊起來,鼓點急切,敲得她臉頰散熱,耳廓染霞。
上一世,那時她和衛常在確定心意不久,在一起遊曆途中,他就護著她,說了這句話。
他說:“秋瞳,彆怕,我絕不會讓你有事。”
秋瞳舉起桃子遮住彎起的唇角,卻沒擋住含笑的雙眸,她含糊問道:“那師姐呢。”
衛常在這次未再停頓:“你們不一樣。以她的能力,那藤獸她殺得的。”
片刻後,他又道:“秋瞳,你天資不差,即便沒有她那般勤勉,定然也會大成,不必日日去問她如何練劍。”
秋瞳點頭如搗蒜,滿眼堅定:“師兄,我一定會努力的!”
這一世她一定會努力修行,好配上衛常在這個天之驕子,讓他的師長同門再無話可說,無可反對!
***
舍館內四通八達,廊腰縵回,一模一樣的舍閣林立左右,令人眼花繚亂,若不常來,定然尋不到住所。
可衛常在走得十分熟稔。
到了林斐然房前,他挽袖屈指敲了三聲便再未動作,但屋內並無回應。
他又抬手敲了三聲,眸光沒有半分波動,不像是來看病人,倒像是例行檢查的督官。
“師兄,你不開口,師姐怎麼知道誰在敲門?”秋瞳疑惑道。
“她知道。”
他隻是這麼回答。
篤篤篤,又是三聲,衛常在眼神平靜,沒有半分急躁,大有對方不開口,他就能一直敲下去的勢頭。
良久,裡麵傳來一聲輕歎:“進來罷。”
林斐然再裝不成鵪鶉,索性把蒙頭的被子掀開,起身靠著床欄。
吱呀一聲,屋外涼風趁勢吹入,轉瞬又被擋在門外。
“師姐,你還好嗎?”秋瞳從衛常在身後探出頭,又端出一盤春桃,直奔林斐然床側而來,“這桃可甜了,你一定要嘗嘗!”
林斐然本不想說話,但秋瞳熱情,她也不好回絕,便接道:“多謝師妹。”
秋瞳擺擺手:“這都是其他同門送去看望衛師兄的,師姐還是謝謝師兄吧。”
林斐然頓了一瞬,沒有言語。
秋瞳確實是隨口回答,但一注意到林斐然這裡十分冷清,便意識到至今還未有人來看她,心下一時有些尷尬,可想到這人是林斐然,她便假裝無事發生。
衛常在比秋瞳先進門,卻落後她幾步,隻慢慢行至床邊,拖了一張凳子坐下,靜默不語。
林斐然沒抬頭,隻看著秋瞳削桃。
衛常在還記得,林斐然以前並不像現在這般內斂,她對修行之路暢想很多,也極有信心,還說要帶他一登天人歸一。
那時的林斐然雖然不善和生人交談,但在熟人麵前卻總是昂首挺胸的,說話也頗像小大人,有種內斂的淘氣。
隻是不知從何時開始,她的頭也慢慢低了下去。
衛常在視線靜默,他其實沒想過要說什麼,也沒打算說什麼,隻是來看她。
屋內一時隻有秋瞳削桃的聲音,沙沙沙——
“衛常在,我們將婚約解了吧。”
秋瞳削桃的手一歪,鋒利的刃沿在指尖拉出一條短痕,頃刻間沁出血珠,手中滑膩的桃也落了下去,將木地板砸得梆梆響。
他靜靜看著她,就連吹入的風也粘滯四周,他再次開口,咬字清晰,似是要她也像他這般,把方才那話一字一句吐出。
“你方才那話,什麼意思。”
“你聽不懂嗎?”她也一字一句回答,不避不閃地看著他,“我說,我要解除婚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