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兄,她能定奪什麼?”
薊常英是道和宮眾弟子公認的大師兄。
這聲師兄不止是因為他入門早,境界高,更因為他的身份,他是張春和的首席大弟子,再加之性情隨和,愛護弟子,得不少人信服。
但他現在竟單獨叫了林斐然,還讓她號令眾人,憑什麼?
難道憑她與長老相熟?憑她與衛常在有婚約?
“師兄,憑什麼聽她的!”
薊常英抬眸望去,唇邊提起一個如常的笑意,他解下係在後腰的笠帽,將它壓在了兜帽上,兩樣帽子重疊戴著,看起來頗有些不倫不類,但配上那張臉,卻不能說難看。
他笑道:“憑我是大師兄呀。”
薊常英向眾人頷首後便離開了,散出的發絲被風雪卷起,他的話音也隨風吹來:“同門之間要互相友愛,若是我回來時知道有什麼不對,可是要罰人的。”
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漠漠雪色中,其餘五人不滿看向林斐然,她卻望著老村長,微微頷首:“勞煩帶路。”
老村長雙手攏袖,笑容訕訕,帶他們走向村中唯一一座祠堂。
“這是附近幾個村一同籌建的,堅固又厚實,夜間隻要燒盆炭火,就一點也不冷了。”
說完這話,他叫幾個青年端來兩盆炭火和幾捆柴,剛要叫人放下,其中一個弟子便叫住他們。
“這炭黑黢黢的,一燒起來濃煙飄個沒完,這銀狐裘還要不要?我們有符,不用你的炭火。”
他手一揮,長符出袖,剛要貼上那老村長額頭,便被林斐然截下。
她這才摘了兜帽,露出幾縷翹起的發絲,目光平和:“符,不是用來貼在人額頭上的。”
那是鎮妖獸的貼法。
她手一拍,符咒穩穩貼上老村長胸前。
“村長,東西既然已經搬來,就放在此處。我想問一下,這附近有幾個村落,那引起獸亂的巽風狼最近又常出現在哪?”
方才抿唇不言的青年這才開口:“附近五個村落,隔得都不遠,隻是我們這裡最貼近雪山,那老狼便常來,村外現在還有它的腳印。”
林斐然沉思道:“之前來過不少修士都敗了,你們可看過他們打鬥?”
老村長點點頭,又趕緊搖搖頭:“看是看到了,那些道長都和老狼在雪原上鬥法,我們隻遠遠觀著有雷光在閃,一打起來,雪霧滿天,什麼也看不分明,等清晰後,那些道長也都敗了。”
另一個青年補充道:“我上次照顧那個道長,他說,這老狼邪得很,根本殺不死!”
幾人又陸續說了不少,林斐然還在聽,有兩個弟子卻重重放下劍,一聲悶響後,兀自坐到一旁閉目養神。
那村長見狀止了話頭,臉上又泛起幾分歉意:“諸位都是道和宮的仙長,想必不成問題……仙長們遠道而來,應當疲乏了,你們先休息,我們去準備些吃的。”
林斐然側目掃過那兩人,還是抿唇道:“麻煩了。”
她送走村長和幾位青年,回到祠堂,裡麵的五人一反之前疲累的神態,聊得正興起。
“定是那些山下修士學藝不精,打不過罷了。留在山上能多學多少道法,偏要下山,下山可就再不得回宗門了。”
“大師兄都出手了,咱們就靜待消息罷,他不會放我們遇險的。”
“也是。”
五人聊得火熱,沒有理會進門的林斐然,她略一頓足,轉身坐在一旁,靜心思索方才的消息。
北原的天總暗得快,等到老村長等人來送奶酥時,已然將夜。
村長幾人覺得祠堂狹窄,又黑燈瞎火的,不夠方便,便抄上柴火,清理出祠堂前一片空地,叫幾人出去吃。
“這酥油茶非得現煮才香,這樣酥子也不會膩人,你們除妖會更有勁。”
老村長看著手中上好的清茶,微微有些不舍,但還是樂嗬嗬地絞進鍋中,眼中帶光。
幾個弟子聚作一堆,聽著這話時互看一眼,眼中揶揄不言而喻,忍不住小聲笑道:“他以為除妖是做農活呢。”
另一人打眼看到坐在火堆旁的林斐然,又竊語起來:“平日不熟,這幾日趕路才知道她話這麼少,你們說她和衛師兄怎麼聊天啊?是不是相顧無言?”
其中一人雙手抱胸,哼笑一聲,音量一點不低:“那是看不上我們才不屑同我們閒聊呢,人家一月不到就入了心齋境,是第一人,能和我們一樣嗎。”
“江儘,你小聲點!”另外一個弟子拉住他,“她由大師兄帶大,關係非同一般,小心她告你黑狀!”
那老村長卻聽進這話,攪著奶茶的手停了下來,滿懷希冀道:“真的?姑娘你如此厲害?是第一人?”
風雪簌簌,滿是寂靜,唯有火上紅壺咕嚕作響。
江儘瞟向那獨坐一隅的少女,再憋不住,放聲大笑:“是啊,可厲害了,明明第一個入了坐忘境,修習多年,至今還是坐忘境呢!”
其餘人未開口,卻也忍不住掩唇,吃吃聲不絕。
江儘揚起下頜,緩聲調笑:“這斐之一字,向來與驚才絕豔、天賦異稟相連,敢以斐作名,自然也當是天才人物,隻是有的人擔一斐字,卻實為廢,竟厚顏至此——”
眾人目光不約而同移去,哄笑出聲。
少女獨坐風雪之中,黑眸映著篝火,默而不言。
老村長幾人聽不懂這話中之意,卻不願再露怯掃興,便也跟著附和笑起來,手下奶酥攪得起勁。
江儘一看,捧腹樂道:“你看,連這山野村人也瞧不上你,還想做領隊人,不如做夢更快!”
老村長乾巴的笑聲漸漸停了下來,他看向林斐然,又看向江儘,這句話他倒是聽懂了。
山野村人。
他耳尖微紅,給了身側還在傻樂的青年一巴掌,隨即埋頭攪著奶茶,再不言語。
自那日後,斐然二字便與廢人扯上了關係,反正都是同一個音開頭,眾人當麵喚她名字也不再小心,總愛拿腔捏調,故意吐字吞音,聽起來便像林廢人。
這一叫,就是多年。
……
正值午時,清淺的日光灑在這偏僻一隅。
江儘對上林斐然的視線,目露興奮,他拇指頂劍出鞘,冷笑道:“偷盜寶物,叛逃下山,今日,就由我們將你抓回正法——是吧,衛師兄?”
一陣暖風拂過,吹落兜帽,那掩映其下的真顏終於露出,烏發如綢,冰肌玉骨,眼無波瀾。
他神情平靜,也並未拔劍,隻看著她道。
“斐然,隨我們回去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