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瘦弱的腳不偏不倚,踩在這朵可憐的花上,將它踩在腳底,碾得粉碎,待腳步蹣跚著離去,花朵卻早就被踩斷了脊梁,再也無法搖曳最美的身姿。
月光灑在少女的臉上,映襯出驚慌的麵容,時不時小心地向後張望,似乎怕驚動了什麼人。
她把腳步儘量放輕,故意揀著些花草繁盛的地方落腳,這樣可以儘可能掩去聲音,不被察覺,但這樣一來,一路上不知多少花花草草被踩得粉身碎骨,生機斷絕。
在上位生靈的眼中,這些花草的命,不算是命。
是的,她趙三妹的命,不算是命。
趙三妹的氣色並不差,彆說跟撫州府那些受災挨餓的難民相比,就算是太平年景的殷實人家,也很難養出這麼珠圓玉潤的體態,一看就是吃得很好,營養明顯十分充足,才能讓肌膚如此白皙嬌嫩,至少也得有一兩年的時間不曾從事繁重的勞動,甚至……都不太見陽光。
若是秦楓見了,會很容易將這樣的形象,跟後世那些不喜歡出門的宅男宅女聯係在一起。
然而趙三妹的眼眸中,寫滿了恐懼,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叢林中,專門挑選林深葉茂的地方走,哪怕這片樹林並不算大,但也已經是趙三妹能夠用來遮蔽身形的唯一指望。
逃出去!
必須要儘快逃出去!
否則……
趙三妹咬著牙,不顧疲憊和腰酸,穿過一片叢林之後,終於到了水邊上,望著廣闊的鄱陽湖水,神色間又是歡喜,又是忐忑。
隻要遊到對岸,或許就能逃出去,就能自由,就能活命了!
生死攸關之際,趙三妹早就沒有了十三四歲女孩應有的羞澀,毫不猶豫地將身上寬大的衣裙脫下,這東西會妨礙她遊水,也容易發出更大的響動,萬一驚動了人,那就糟了。
沒有了寬大衣裙的遮蔽,趙三妹臃腫的身形,一下子就在月光下暴露無遺。
她的小腹高高隆起,顯然已經身懷六甲,先前月光映襯下的珠圓玉潤,主要還是懷孕的緣故。
即便是在洪武年間,這樣年齡的女子出嫁不算稀罕,但終究也還是早了些。
趙三妹除去衣裙,神色決絕。
以她從小就在水塘裡玩慣了的水性,若是放在一年前,渡過鄱陽湖是毫不費力的事情。
可是現在……有了這沉重的身子,難度自然倍增。
不過她沒辦法將這個醜陋的肚子倉促間處理掉,隻能屏息靜氣,儘量不發出任何聲音,從湖邊的濕地上,折下一根長長的蘆葦,借助這空心的蘆葦,她就能夠在水底泅渡,悄無聲息地越過鄱陽湖,也避開可能存在的那些夜哨耳目。
此次出逃的行動,趙三妹籌劃已久,所以幾乎每一個動作都經過千錘百煉,沒有絲毫耽擱,從脫掉衣裙,到折下蘆葦銜在口中,仿佛一氣嗬成,下一刻已經悄悄入水,將月色中平靜的湖麵,蕩起一圈圈無聲的波紋漣漪,慢慢悠悠傳向遠方。
趙三妹挺著大肚子,在水下潛遊,雖然比昔日笨拙了太多,但憑借卓越的水性,依然能保持一定的速度,竭力劃動雙手雙腳,瞅準方向,向遙遠的岸邊遊過去。
小腹內傳來清晰的疼痛,裡麵那個還沒見到天日的小人,完全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種翻江倒海一樣的異動,還伴隨著隱約的冰涼,他自然很不高興,立刻揮舞拳腳抗議,便給趙三妹帶來了身體和精神上同時傳達的雙重痛苦。
孩子的確是無辜的,而且母子連心,她知道這樣深夜泅渡,就算孩子能保住,落個先天不足也是起碼的,甚至就此夭折也並不奇怪。
但她彆無選擇。
不走,就要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