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該員不可能勾連縣衙胥吏差役,去做剝削百姓的事情,也是事實。
嘉靖點點頭。
這是自己希望聽到的話。
因為張居正是順天知府,而今日午門之事,也是因為順天府轄下順義縣鬨出來的。
張居正作為順天知府,必須要有一個公允的評價。
反倒是嚴紹庭因為不涉及其中,所以他可以從另一個角度去看待這件事情。
嘉靖看向張居正,繼續詢問:“伱是順天府,這件事出在你轄下,你說該如何辦?”
“嚴辦!”
張居正不假思索,擲地有聲,斬釘截鐵的說出了自己的看法。
嘉靖目光一縮:“如何嚴辦?”
張居正抬頭看向道台上的皇帝。
“順義縣知縣上任一歲有餘,毫無作為,可見其才能不堪重用,當革除!”
“順義縣縣丞亦是流官,朝廷欽點,不思輔佐掌印堂官,當革除!”
“順義縣主簿、典史皆為順義本縣出身,勾結公門酷吏差役,沆瀣一氣,多行不法,枉顧皇命,漠視百姓,當革除並追查其不法所得,依律治罪。”
“順義縣一應胥吏差役,大半皆以勾連,皆行不法,當嚴懲!移交三法司定罪,或流、或軍、或斬!餘下胥吏差役,即便不曾參與不法,然卻有知情不告之過,按律理當逐出公門。”
亦如張居正一開始對嚴紹庭說的一樣。
此刻老道長問話。
他依舊是不曾更改意誌,要將整個順義縣打包送走。
嚴紹庭卻是眉角一跳。
自己沒記錯的話,是幫老張弄了一份吏部開出來的整頓順義縣的行文,但對方似乎並沒有用。
反倒是今天在老道長麵前,又提出這件事情。
自己被擺了一道?
張居正則是側目看了一眼嚴紹庭。
自己其實並不是擺了嚴紹庭一道,而是他後來發現順義縣的事情,其實如果能讓皇帝點頭同意自己的解決辦法,那麼接下來自己在順天府其他州縣做事,就可以有一個成例,而不再需要去動用吏部或者彆處的力量。
內殿。
卻是隨著張居正要大辦特辦順義縣上下,而沉寂了下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
嘉靖開始手指輕輕的敲擊著憑幾。
木憑幾砰砰作響。
終於。
聲音停了下來。
嘉靖的手指懸在憑幾上,而他的目光則是看向張居正。
“準卿所奏,順義縣照卿所諫查辦。”
張居正頓時麵露笑容,趕忙低頭抱拳:“臣領旨!”
嘉靖則是笑著說道:“順義縣的事不過區區瘡蘚而已,一副膏藥即可除之。然,國朝命官與胥吏一事,你如何看?”
張居正此刻還抱著拳。
聽到此言。
他抬頭看向皇帝,麵露笑容,側目看向一旁的嚴紹庭。
“此事,陛下不如讓嚴賓客奏對為好。”
“想來嚴賓客心中已有成算。”
嘉靖當即會心一笑,卻也不曾多說,隻是順著張居正的話,側目看向了已經歇了一陣子的嚴紹庭。
嚴紹庭雖然心中存疑。
不知道張居正為何在這件事情上,會將其推給自己。
但此刻被老道長盯著。
他隻能沉聲開口:“若要防範地方官府胥吏衙役之害,當改地方官府胥吏衙役之首如正印堂官,皆為流!”
所謂流。
則如朝堂欽點的地方命官一樣,是異地派遣的流官。
其實最好的辦法是,所有的官府胥吏差役都參照後世的考公製度。
但很顯然,當下的大明做不到。
所以嚴紹庭才會提議,官府衙門裡的胥吏差役之首,采用如同地方流官一樣的流吏製度。
張居正立馬眉頭一挑。
這個解決辦法,自己倒是不曾想到。
他不由當起了捧哏,替嘉靖開口詢問道:“何為流吏?”
嚴紹庭麵帶笑容:“天下之才,於皇上而言實則乃取之不儘用之不竭!”
這個時候,嚴紹庭還不忘誇一下老道長。
而實際上也確實如他所言。
天下什麼最多?
人最多!
嚴紹庭繼續說:“當下地方官府衙門,所生命官與胥吏之矛盾,實則乃是朝廷欽點命官,往往一縣僅一二人,而胥吏衙役則數十數百人,胥吏衙役皆為本地,而命官則為異地,兩相利害自生矛盾。
朝廷雖無法全數以地方官府胥吏衙役為流吏,卻可取地方官府六房各司之首主事者,為異地任之。則朝廷屆時欽點命官,上任既有助力。”
官吏矛盾,其實並不是個容易解決的問題。
如果真的是件容易的事情,老道長就不會猶豫徘徊,懸而不決。
嚴紹庭心中也清楚,自己這個法子,也不過是給往後地方官府的縣令、知府多找些幫手而已。
但隻要多些外地人,總能讓地方上多一些相互壓製,不至於地方全被本地士紳豪強把持。
這其實就是摻沙子的招數。
算不得高明。
但勝在可行。
嘉靖臉色稍稍緩和了一些。
因為他也看出了這個法子的可行之處。
但他仍然詢問道:“如何取異地之人為流吏?”
法子是可行的。
但人從什麼地方找,卻是最關鍵的。
嚴紹庭當即開口:“天下秀才數十萬,舉人十數萬。百萬讀書人,而每科卻僅有進士數百人。治民之才,或不精通經學文章,卻亦可用之。”
說完了開篇。
嚴紹庭終於是沉聲說出自己最終的計劃。
“臣請陛下降下隆恩,昭告天下。”
“此後朝廷取天下秀才、舉人,為籍貫之外府縣吏首,稱之為待官生,以太祖高皇帝考官之法,九年為期,期滿無錯,則授之以同進士出身,初任一縣丞或令。”
“則,天下無望恩科高中之才,自不會嫌為吏,而為待官生,仕途亦有新望。”
說完之後。
嚴紹庭長出了一口氣。
其實,在剛剛提出的摻沙子的招數之後。
他真正要提的,就是此刻的算得上是大明版的保送生製度。
天下讀書人,自然都是以恩科高中為終生目標。
但這些人也不全都是傻子。
可能經曆兩三次春闈或鄉試不中後,也會知道自己在科舉一途是沒有希望的。
但這些人往日裡又會礙於情麵,自然不願意屈身官府為吏。
更多的,可能會如當初的徐渭一樣,投靠在某一個大官手下作為幕僚師爺。
但現在。
自己給了這些人一個保送的機會。
朝廷現在用他們,也不是將他們當做胥吏,而是待官生。
這名稱就如同字麵意思一樣。
是等待授予真正官職的生員。
雖然乾的還是一樣的事情,但名義上卻更加的好聽,也算是給了這些讀書人一個可以說道說道的麵子。
而且隻要乾滿九年,差事無錯,就能保送一個同進士的出身,然後就可以被授予真正的官身。
這算是為天下讀書人重新開辟了一條道路。
同時也為某些權貴做出了對應的限製。
九年,必須是要乾滿的,彆想鑽空子。
麵子照顧到了。
前途也給到位了。
於情於理,即便會有些死腦筋覺得這是讓他們屈尊降貴,但大多數人恐怕會欣然接受。
畢竟。
在永遠科舉無望和乾滿九年就能拿到保送名額,真正入仕為官相比。
就是傻子都能分的出來輕重。
至於說麵子?
能當官,就是最大的麵子!
現在就看老道長會不會給天下讀書人開這個口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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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