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
如果按照常理來說,當海瑞彈劾徐階的時候,這座萬壽宮大殿內外,必然是有人要出麵與之辯論的。
畢竟,徐閣老手底下也不是沒有人的。
但是懷舊壞在,剛剛皇帝那一番話。
什麼叫海瑞是知道並記得黎庶百姓的?
這個時候海瑞出言彈劾,還是關係到百姓被侵占的田地一事,他們要是再出麵辯論的話,那意思是不是他們也是這麼做了?
就在海瑞換氣,眾人寂靜無聲的時候。
刑部左侍郎代掌刑部事嚴世蕃,卻是站了出來。
就當眾人還在疑惑著嚴世蕃這個時候跑出來又要做什麼的時候。
嚴世蕃卻是沉著臉看向海瑞:“海瑞!你可知道這等彈劾,是何等嚴重之事?徐閣老在朝數十年,在內閣當差做事也有十多年,若是他和徐家當真如此做了,難道這些年鬆江府和南直隸都無人知曉嗎?難道你便是這等隨口一句,就要給當朝輔臣定罪嗎!”
當嚴世蕃說完話後,徐階整張臉都黑了。
自己就知道這個嚴世蕃站出來是不乾好事的!
而海瑞已經冷笑一聲,拱手開口道:“皇上,臣就任應天巡撫之後便已查明,鬆江府華亭徐家曆年共計侵占本府百姓田地二十四萬畝之多,共計超過三萬名百姓淪為徐家佃農,不得不依附於徐家討活過日,仰仗徐家而生。此處,總督海務大臣張居正可作真偽!”
報出一個已經由張居正查證的具體數目後。
海瑞環視殿內那些欲言又止的官員們,心中冷笑。
自己當初之所以讓張居正去查鬆江府,就是為了今天這一刻!
由徐階這位內閣大臣當初的學生去查出來的數字,這些人總該不會懷疑吧。
隨後。
海瑞又看向嚴世蕃,他臉色嚴肅道:“既然刑部已經出麵過問此事,下官也有一言。下官此番進諫彈劾,誠如左侍郎所言,徐家曆年所為華亭縣、鬆江府乃至於南直隸必然知曉,但為何朝中至今無人言語?乃因地方官員層層庇護,官官相護!因此,下官鬥膽建言,刑部當追查曆任華亭縣、鬆江府及南京官員,凡涉及包庇華亭縣徐家之人,無論是否致仕,當嚴查到底追究其罪責!若死,則奪其家人優待及諡號!”
殿內又是一愣。
好家夥!
海瑞這下子不光是要彈劾扳倒徐階,就連過去那些在華亭縣和鬆江府做官的人也要追查責任了。
這是要一網打儘連坐所有人啊!
就連死了也彆想好過!
嚴世蕃憋著笑,臉色陰沉,冷哼一聲:“本部如何做事還不要你來言語!等你什麼時候進了刑部,再來說教本部。但若是朝中有人為官不法,本部也定然會一查到底,不論是否致仕,必當追究其責!”
說完後,嚴世蕃這才退了回去。
他這一趟純粹就是給徐階添堵,順帶著能幫海瑞將徐階具體乾了什麼事,占了多少地的事情給帶出來。
麵對嚴世蕃的話,海瑞也沒有什麼反應。
他繼續躬身道:“皇上,臣再言。徐階為人乃是道貌岸然、蛇鼠兩端、反複無常之小人。臣猶記昔年,徐階及其依附之人上疏議論,朝中不該大興土木,營造宮舍。而其鬆江府華亭徐家,卻在當地大興建造宅院屋舍,家中子弟揮霍成性。於朝政之上,自嘉靖四十年始,朝中便多有新政兩側出,更有張居正就任順天知府前上疏朝廷變法革新,本意乃是圖國家興盛,卻遭徐階為首等人壓製抨擊。借以其之罪一,與之比對,便知此人心中毫無國家半分,儘是私利。竊國家之利,而非其一家之人,當其罪二!”
這一條聽上去似乎並不如第一條罪名嚴重。
更像是對第一條罪名的補充。
可一旦細究起來。
那就是第一條罪名是在說徐階不法,而第二條卻是在說徐階不忠!
和不法相比,那自然是不忠更嚴重了。
頓時殿內如禮部尚書嚴訥,內閣大臣李春芳等人,當即就是側目低頭。
畢竟當初反對張居正推行新政變法,他們也是有一份的。
就連嘉靖,這個當初心中也同樣反對變法的人,也是不由心思一沉。
是啊。
要是當初朝廷真能一條心支持新政變法,自己定然是會選擇支持的。
可自己偏偏就是知道朝廷不可能一條心,為了朝局穩定,自己才會不同意的。
對!
就是這樣!
不由的。
嘉靖的目光再一次看向了徐階,他的眼神也變得更加鋒利了些。
若不是朝中有徐階這樣的守舊派在,那麼自己定然會同意變法革新的!
徐階誤朕!
無聲之中,皇帝心思發生了一點改變,或者說是思緒被海瑞給帶動了起來。
隻是海瑞的話顯然還沒有完。
就在殿內眾人心思各異,有人思考著要不要落井下石,有人想著該如何反駁海瑞的時候。
海瑞已經再次開口。
“嘉靖四十年,臣奉旨協助張居正查辦鬆江府、蘇州府兩府改棉為桑一事。時年,臣自浙江北上入蘇鬆兩府,不進官府公門,隨身一人驅車而行,踏足地方,探查蘇鬆兩府地情……”
四年前的事情再次提起。
殿內很多人都是茫然無知,但低著頭的徐階卻是麵色一緊。
同樣的,嘉靖也是眼神一沉。
海瑞深吸一口氣,沉聲道:“臣不言微臣昔日行於鄉野之苦,隻言微臣彼時成疏三十二道,並發京師急遞,依製該在月內呈奏陛下案前。但微臣至今未曾得到批複,隨後微臣在京查閱通政使司存檔,亦無當初那三十二道奏疏蹤跡。繼而,微臣又查閱急遞沿途,方知……”
說到這裡海瑞停頓了一下。
他的眼裡透著寒芒的看向徐階的後背。
海瑞痛斥道:“微臣一經查證,方知彼時京師南路入京之固節驛竟於當時突生大火,驛站內外無人幸免,整驛皆化為廢墟。臣有查固節驛南邊涿鹿驛存檔,分明有微臣三十二道奏疏北上之記載,再往南沿途各驛皆有記錄!臣方知,當日固節驛那一把火並非意外,實乃有人命人縱火,所求便是毀微臣三十二道奏疏!”
心思沉重的道出當年的事情後。
海瑞開始邁出腳步,他一步步的向著殿內走來。
終於是停在了距離徐階十步距離。
海瑞再次抬頭看向珠簾後的皇帝。
“皇上,今日群臣皆在,臣當吐真言。彼時那三十二道奏疏皆為蘇鬆兩府地情勘探成書!有現任海務總督大臣張居正可證!有沿途官驛可證!有急遞驛卒可證!”
“三十二道奏疏,其上皆為蘇鬆兩府尤以鬆江府華亭縣徐家為首之士紳大戶侵占田地,鼓動百姓對抗朝廷國策之言!”
“徐階身為閣臣,身負皇恩,探得臣之行跡與三十二道奏疏內情,當起歹心。”
噌。
海瑞怒而舉臂揮手,怒視怒指徐階。
一想到因為自己的三十二道奏疏,就讓整座驛站裡的人都被大火燒死,而罪魁禍首現在就在自己的眼前。
海瑞心中便愈發憤怒,他當即幾乎是要將胸中那團怒火一並喊出來。
“於此,便是臣彈劾徐階之第三樁大罪。”
“殺人者!”
“徐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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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