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四十四年,注定會是曆史車輪出現偏差的一年。
朝堂之上提前數年的對徐階發起彈劾,且聲勢更為壯大,並有了來自江南士紳大戶集體的舉告。
同樣的。
嘉靖四十四年的冬天,雖然北直隸依舊不可避免的遭受了雪災,可朝廷如今家底子殷實了,自然是有錢糧可以賑濟百姓。
於是。
這樣一個小小的變差,便導致了最終的走向出現了一絲絲不一樣的改變。
當人們還在關注,朝堂之上這一波對徐階的彈劾會持續到什麼時候,皇帝又會在什麼時候出麵發聲終結這一切的時候。
海瑞的一道奏疏,再一次進入到了所有人的視線裡。
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現如今但凡是隻要在京師朝堂為官的人,都清楚這朝野上下誰都可以忽略,卻偏偏絕對不能忽略了這個從南邊來的海瑞。
那個在江南闖出真閻王名頭的高翰文厲害吧。
這位高閻王殺的不少江南大戶破家滅族。
可高翰文也不過是亮刀子明晃晃的殺過去。
但海瑞卻不一樣啊。
就算是最近高翰文真閻王的名聲很大,但真正明白朝政運作的人才清楚,海瑞才是那個實實在在能要人命的人。
海瑞的奏疏從北京城外剛一送到通政使司。
消息就立馬在京中各部司衙門傳開了。
“你們說,這一次海瑞又是彈劾了誰?這一次北直隸哪個倒黴蛋被他盯上了?”
戶部衙門裡,幾名官員聚在一起,顯得很是無所事事。
要是在過去,北直隸發生這樣的雪災,他們戶部定然是忙的暈頭轉向。可現在戶部大倉充實,反倒是他們這些戶部的官員最是清閒。
左右無非就是整理好庫房賬目,開出批文,讓北直隸和順天府的衙門派人將東西取走即可。
“不知道,但今天都察院和大理寺那邊還沒有動靜,就連刑部似乎也沒有什麼聲音傳出來。”
“連刑部都沒有動靜?那可就真是奇怪了……”
幾人臉上露出好奇和疑惑。
要是按照以往,海瑞上疏必然就是針對北直隸的某個官員發起的彈劾,並且他每一次都會有確鑿的證據。
然後刑部就會立馬行動起來,強拉著都察院和大理寺就派人將被海瑞彈劾的官員緝拿歸案。
光是因為海瑞奉召回京這幾個月,三法司衙門今年的業績要求都已經超標準完成了。
最為過分的還是刑部衙門那邊,如今以左侍郎身份管著刑部差事的嚴世蕃,更是公開喊話,等今年朝廷年終會議結束,刑部就要從自家的小金庫裡掏錢給所有人發年底紅包。
各部司衙門本來就各有一本賬目和小金庫的。
但誰要是真敢這樣公器私用,那必然會被扣上一個邀買人心的罪名。
當然,對於刑部放出來的話,朝廷裡也不是沒人上疏彈劾。但事情到了內閣也就沒了動靜。
轉天,內閣那邊也傳出了話。
今年在文淵閣當差做事的各種中書舍人、侍中學士等等,年底也會有一份文淵閣小金庫開出的紅包。
這玩意瞬間就變成公開合法化的事情了。
一時間再沒人上疏彈劾這等事情,轉而一個個去找自家本部司衙門的老大,希望也能有個年底紅包。
當然這件事結束後,內閣尤其是大明朝公忠體國、尊上愛下的首輔嚴閣老,也是立馬收獲了一大波的追捧。
好官!
好人!
這才是大明朝該有的首輔模樣!
轉頭到了西苑萬壽宮。
西苑這頭倒是向來清淨,隻要沒有臣子過來廷議,那自然就是北京城裡最靜雅的地方了。
初冬大雪。
司禮監已經早早就安排好每日的人手,在西苑各處清除積雪,避免各處宮殿屋舍被大雪壓塌。
萬壽宮的門窗亦如去年,在這場雪到來的時候就緊緊閉合上。
遠遠的看過去,隻見在角落裡有連通殿內的銅管,正在向著外麵排放著淡淡的煙霧。
殿內。
嘉靖皇帝依舊是那一身道袍打扮,但明顯如今這一身道袍要厚實了不少,鼓鼓囊囊的,若是再仔細一些就能發現,這道袍似乎還是出自昌平紡織廠。
皇帝由呂芳伺候著,站在虛開的殿門後。
在外麵,一行腳印蔓延向宮外。
那是今早才入宮的李時珍走時留下的腳印。
黃錦端著一碗冒著熱氣的湯藥,到了皇帝身後。
“主子爺,李神醫留下的藥方熬出來的湯藥,趁熱進吧。”
嘉靖回頭看向憨態可掬的黃錦,佯裝做怒的瞪了瞪眼:“朕沒病!”
黃錦笑嗬嗬道:“主子爺自然是沒病的,但入冬天寒,這藥不過是滋補而已。”
呂芳在一旁瞧著,笑著將碗取來,送到皇帝麵前。
嘉靖這才翻著白眼接過藥碗,仰頭一飲而儘。
“真苦。”
“良藥苦口,有李神醫在,主子爺定然是能長命百歲的。”
黃錦接回空的碗,笑著附和了一句。
嘉靖卻隻是嗬嗬一笑:“隻怕朕要是真能活一百歲,就要被不少人暗地裡罵了。”
嘴上如此說。
但嘉靖心中還是有些得意。
堂兄英年早逝,孝宗皇帝也是一樣,往上數也就隻有太祖和成祖二位壽元長一些。
想到這些。
嘉靖不由開口道:“前朝還在朝著彈劾徐階嗎?”
有呂芳在,這事就輪不到黃錦插嘴搭話了,他隻顧著端著碗回到殿內。
呂芳則在一旁小聲道:“聲音還是不小,不過因為這場雪,也沒有之前那般洶湧了。”
嘉靖冷哼了聲。
“二十多萬畝百姓田地被侵占,這事……”
呂芳眉頭不由一動,小心翼翼的抬頭看向皇帝的側臉。
嘉靖低聲說道:“朕是信有這事的!”
呂芳頓時心中一震。
似乎皇帝要做出某些決斷了。
而嘉靖這時候又冷聲道:“我大明朝堂堂內閣次輔。遙想四年前,嚴家不是還散儘家財,給宮裡和朝廷送了四百萬兩銀子?這事你難道忘了?”
呂芳當即低頭:“奴婢自沒有忘,那年嚴賓客還從海外為朝廷又弄來了三百萬兩,然後又有了每年那一千萬兩的絲綢生意。”
嘉靖側目看了低著頭的呂芳一眼:“也不用你提醒,朕自然記著嚴家這幾年的功勞……還有本分。”
呂芳趕忙收斂心神:“聖明無過皇上。”
嘉靖淡淡一笑:“既然首輔家能有這麼多錢,那朕的次輔家裡也不會少。”
這話就很有意思了。
基本上已經是可以斷定,皇帝對近來朝中彈劾徐階和徐家一事,是保持肯定態度了。
而這麼說起來,明明已經是將徐階開革出內閣,隻保留少師官銜,還要坐視滿朝彈劾徐階,就合理了。
呂芳當即小聲詢問:“奴婢再暗中派人走一趟鬆江府?”
嘉靖卻是當即揮手:“不必了。朝堂之上,如嚴嵩、徐階、高拱這些人,又何來隻言片語就能輕易抹去的?且看他們這些人,接下來怎麼做吧。”
這話又讓呂芳犯難迷糊起來了。
皇帝已經斷定徐階和徐家犯事不法,但又不做處理,那朝局該如何走就成了個問號。
可嘉靖卻是忽然轉口道:“裕王近來在昌平那邊如何?這等天寒地凍的日子,世子還在往那邊去嗎?”
見皇帝問到這些事情,呂芳立馬露出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