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此刻心中正冒著火,也不願伸手,隻說:“讀出來。”
呂芳抬頭看了眼皇帝,這才小心的打開奏本,隨後雙眼一緊。
嘉靖始終注視著呂芳的反應,不由開口:“他說了什麼。”
呂芳吞咽了下口水,渾身緊繃著說道:“臣嚴紹庭奏皇上聖閱,南地三千虎狼師,可彈日歸京,供聖驅。”
語氣壓抑的讀完後。
呂芳才覺得脖子有些僵硬的抬起頭,小聲道:“回主子爺,嚴紹庭密奏僅此二十四字。”
終年侍奉內廷,呂芳敏銳的嗅到了一絲危機的氣味。
先有朱七不按常理的待在南京,而是從徐州疾馳歸京,出現今日拿到發自錦衣衛詔獄的密奏,暴露兩淮鹽司轉運使孫克弘和徐階一家的聯係及所作所為。現在又有嚴紹庭這一道殺氣騰騰的密奏,雖然隻有二十四字,可其中暗含些什麼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
這是要出事啊!
如今,就看皇帝到底會怎麼選擇了。
一旦有了傾向,那接下來朝中定然會有一場大的風波。
忽的。
呂芳驟然一顫。
南地三千虎狼師。
嚴紹庭這是明擺出了想要做什麼。
可不要忘了,當下京師這頭,西苑有三千天子近軍,城外昌平亦有三千龍虎軍,由龍虎大將軍嚴鵠統禦,楊金水監軍。
呂芳頓時心中大震,不知不覺,這京師內外怎麼忽然就有了近萬精銳之師,是可以供皇帝直接驅使的。
憲宗、孝宗、武宗三卷實錄,三代君王何故壯年薨逝,可是有著千絲萬縷的隱情。
這一刻,呂芳快速通盤回憶。
西苑三千天子近軍,乃是昔日西苑宮闈槍響一聲後,由嚴紹庭順勢提奏而立的。昌平三千龍虎軍,也算得上是當時順勢而為。
再加上南邊三千忠勇營,本來是嚴紹庭上疏欲在淮安清江浦新設千戶所,而後由皇帝改為駐南京三千忠勇營。
可以說這近萬兵馬都和嚴紹庭有著關係。
但更不要忘了,皇帝在這其中的作為和抉擇。
嚴紹庭這份密奏要做什麼很容易猜出來。
那麼皇帝的選擇呢?
似乎早在很久之前,皇帝就已經有了決斷。
呂芳心中頓時不安了起來,看向皇帝的眼神中也帶著一絲憂慮。
可皇帝卻笑了。
嘉靖麵帶笑容,看向神色不安的呂芳:“怎麼?這點事情,就被嚇到了?”
“陛下!”
呂芳不免有些失神,語氣中滿是擔憂。
嘉靖卻是將一直被呂芳捏在手中的嚴紹庭寫的密奏取了過去,手掌緊緊的攥著,而後笑道:“於這西苑之中,朕曆來信得過爾等。”
呂芳和黃錦當即跪在了地上:“主子爺英明神武,奴婢們侍奉內廷,受敬前朝,皆為主子爺賞識,奴婢們萬死莫辭聖君之意。”
嘉靖笑了笑:“朕知曉,也正因此,朕處西苑曆來無虞。”
主仆之間的話有些含蓄。
可卻也道明了紫禁城中的不可信,迫使皇帝隻能居住在這紫禁城西側的宮苑內。
嘉靖卻是忽然慢了下來,似乎是在思考著什麼。
也不知過了多久。
嘉靖才重新開口:“憲、孝二宗之事朕不願再議,然堂兄武宗之死,朕彼時年少卻亦知曉其中一二。朕即皇帝位,於楊介夫雖有禮儀之爭,卻未嘗沒有償堂兄之故!”
楊介夫就是楊延和。
堂兄武宗之故,說的自然就是武宗皇帝駕崩前落水染病,太醫院始終不得痊愈皇帝,首輔楊延和屢屢拒絕內廷延請民間大夫的事情。
嘉靖冷哼了一聲,目光漸有鋒利:“文臣雖非一體而論,卻也因利而可一說,與天子角力,以致皇權勢弱,則臣勢愈強。”
呂芳和黃錦跪在地上,已經不敢抬起頭了。
皇帝這番話,若是傳出去那就是誅心之言啊!
簡短的一番話,已經是道明了皇帝和臣子的關係。
嘉靖又說:“斑斑青史,君進臣退,君退臣進,無非此二者道理也。朕為天子,卻亦狹於西苑,明受天下奉養,卻不過一日三餐罷了。昔兩漢天變,則宰輔辭彆。今天若有異,則君王罪己。君以一人之百官,何以百官之失儘歸於君乎?”
呂芳和黃錦兩人,已然熱淚墜地。
嘉靖自嘲的笑了一聲:“人人都說皇帝好,亂世人人皆稱帝,百姓雲及皇帝金扁擔,安知皇帝之窘?”
他站起身,手中緊緊的捏著嚴紹庭那載有三千虎狼師的密奏,走到了殿中。
抬頭望眼。
藻井絢麗。
嘉靖噫籲哀歎:“朕年少時意欲振奮,卻明曉朝局不可為。朕自西苑,或有荒廢怠政,前番海瑞諫言,朕幾憤怒,卻也未嘗降罪,便因朕知,他言無錯……”
呂芳和黃錦兩人,已經是將腦袋磕在地上了。
皇帝這已經是在罪己了!
此刻。
嘉靖已經是走到了殿門處。
“然!”
“朕一人爾,何以群治天下哉?”
“朕之過,然群僚無過乎?”
“今朕非再一人爾,尚有雄壯達萬,群僚再難欺之於朕!”
皇帝的聲音逐漸洪亮了起來。
嘉靖回頭看向跪在地上的呂芳和黃錦兩人:“莫哭!莫怕!皆起身!”
呂芳和黃錦兩人顫抖著站起身,快步走向殿門處。
然而嘉靖已經是跨出大殿,到了外麵。
寒風蕭蕭。
太液粼粼。
嘉靖輕咳了幾聲,臉上卻是好一陣的漲紅,似是血脈激奮。
呂芳和黃錦兩人站在了皇帝身後。
前方宮門處,京營參將郭玉創,則是手壓刀柄,回頭麵有疑惑的看向高高在上昂首而立的皇帝。
嘉靖奮力的呼吸了幾下。
“朕欲新政!”
“革除積弊,鼎新朝野!”
“便從今朝始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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