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嵩終於從首輔的位子上退下來了。
出乎所有人很多年保留的執念,嚴嵩是帶著一身榮耀離開朝廷歸於鄉野的。
反倒是徐階,這位昔日裡朝堂清流魁首,江南士紳代表,以幾乎家破人亡的結局離開了朝廷,全家便流放雷州府。
當晚。
還在萬壽宮外參與宮宴的徐琨,幾乎是傻了眼的張大嘴巴,任由郭玉創帶著人將其和父親給丟出了西苑。
隨即就有錦衣衛緹騎和東廠番子,衝進了徐府,將整座徐府查抄一空。
結果當然是斐然的。
光是從徐府查抄出來的金玉珍寶、名玩字畫,就能作價上百萬兩,更不要說營造幾近奢侈的徐府宅邸和那些暫時搬不動的物件,恐怕也有不下百萬之財。
如此錦衣衛和東廠也沒敢停歇,立馬就派人趕赴鬆江府,意圖徹底查抄整個徐家,以及涉案其中的孫克弘一家。
至於說鬆江府那邊,與徐家、孫家有關聯的人家會被查抄多少,那就是有天知道了。
但總之,朝堂上的官員都清楚。
這一趟鬆江府幾乎是要徹底完蛋了,從上到下都得要被定罪。
而在朝中,風波也是立馬浮現。
首先就是以都察院為首的三法司衙門,開始對朝中與徐階有染的官員發起了前赴後繼的彈劾。
這一次皇帝沒再將他的科道言官們的彈劾奏疏留中,而是全都移交給了內閣,交由理所當然的新任首輔高拱。
本就執掌整飭吏治大權的高拱,立馬就調動錦衣衛和東廠參與進了三法司彈劾朝中官員的隊伍裡。
一時間。
在短短時日裡,便有無數的朝中官員因為種種罪名落網歸案,扣押於詔獄,留待定罪。
與此同時帶來的影響就是。
即便徐階一家已經在廠衛番子的看押下,南下趕赴雷州府,徐階已經被徹底的貶為庶民,但朝中卻又一次開始了對徐階的彈劾抨擊風潮。
這些奏疏的目的無一例外,都是為了趁早劃清和徐階的關係,好抱拳自己。
大勢之下,人心便是如此的直白。
而朝廷要開始議論新政的事情,也已經通過旨意和邸報曉諭天下,為此昌平報也已經開始連續刊登各類有關新政的意見文章。
總體來看。
目前官場和民間對新政的開發還是持穩重態度的,官員們揣測上意,不少人已經在鼓吹朝廷已經到了不得不革新的時候,但也有同樣多的人在議論著朝廷一旦推行新政將會對天下兩京一十三省帶來的潛在影響和對當下格局的破壞。
總之。
目前新政還沒有出現一邊倒的局麵。
但是這樣的局麵注定是不會長久的。
隨著都察院右副都禦史、北直隸按察使、應天知府海瑞一道倡導新政的奏疏送入內閣,到了首輔高拱的案頭上。
朝廷裡,開始鼓吹新政的奏疏一下子就變多了起來,隱隱有新政壓過穩定的趨向。
畢竟,如今海瑞就是一塊金字招牌。
“有了海瑞這道奏疏,咱們上承聖意,推行新政的也就更方便些了。”
內閣班房。
原本還頗為熱鬨,如今隻有高拱一人麵帶笑容的說著話。
在他的視線裡,是如今內閣中僅存的袁煒、李春芳兩人。
可以說,當下的內閣就是高拱一家獨大,其權勢甚至遠超當初的嚴嵩。
對於高拱的笑談,李春芳默默無聞。
他已經準備好了奏疏,隻等尋個機會便上呈皇帝,自己也好借機開溜。
袁煒倒是笑嗬嗬的,仿若當下的朝局對他而言根本沒有關係:“現在都說海瑞是塊金字招牌。他上疏倡議新政,皇上又聖心獨在,元輔此番定可暢述胸中丘壑了。”
對於袁煒的奉承,高拱含笑搖頭,轉口道:“嚴太師那邊,近來可好?”
嚴太師。
自然就是如今終於徹底撂挑子,帶著一身榮耀躲去昌平書院的嚴嵩了。
而高拱之所以這麼問,自然也是因為袁煒當下是內閣中,與嚴家關係最是親近的人。
袁煒也沒有遮掩,隻是笑著說:“太師這一次獲準辭歸,倒是一下子就病好了,氣色看上去更是比之過往好上許多,就是書院那邊整日裡麻將不斷,對朝堂上的事情一字未發。”
聽到袁煒如此描述。
即便是現在已經穩坐內閣首輔之位,權勢儘在一人之身的高拱,心中也不免有些羨慕。
為臣者,一來看當權時手中權。
二來不就是看一個榮退後的日子嗎。
就像自己現在,雖然是當朝首輔,可還是要在新政這件事情上問一問嚴嵩的態度。
可人家倒好,躲在書院裡整日打麻將。
羨慕啊。
“碰!”
“胡啦!”
當高拱這位新任首輔還在羨慕的時候,昌平書院,雅間一座。
榮退的嚴嵩,中氣十足,全無新年之初那病懨懨不斷請辭的模樣,氣勢大開的將手中麻將果子砸在桌案上,而後雙眼瞪大的看向麵前的聶豹、王畿、錢德洪三人。
嚴太師雙手一伸一張,滿臉漲紅。
“掏錢!”
三位老夫子無可奈何的將桌兜裡最後幾塊銅板,懷揣憤怒的丟到了嚴太師跟前。
王畿氣呼呼的撇著嘴雙手環抱,向後一躺:“沒錢了!不玩了!你這手氣,再不與你耍了!”
王老夫子如同孩童一樣的耍著脾氣。
陸文燕在一旁笑眯眯的看著自家老太公贏錢,上前給王老夫子奉了一杯茶:“祖父如今是無事一身輕,自然手氣也是好的。老夫子若當真不與祖父耍牌,這書院內外可沒人敢與你們一起上桌子,到時候又得三缺一。”
這話倒是說進王老夫子的心坎坎裡了。
王畿也沒那麼氣了,隻是依舊抱著手靠在椅子上,不願意看嚴太師。
聶豹則是在一旁笑著說道:“說是無事一身輕,可太師卻是位列三公,即便這一次惟中榮退,可朝廷怎可能無視了他在新政上的意見,畢竟說到底這一次朝廷議論新政,還是惟中以退為進才得以成行的。”
錢德洪亦是附和道:“高肅卿現在首輔之位,雖然如償所願了,但想來也是要等惟中在新政上再開口的。”
見三位老夫子議論著,陸文燕側目看向自家老太爺。
嚴嵩隻是笑嗬嗬的數著麵前的銅板鋼鏰子,見幾人都不說話了,這才眯著眼道:“新政曆來都是大事,牽扯各方,如今朝廷雖然議論起來了,但底下人真能舍了本在手中的好處?還是要等朝廷裡出現反對聲,將這事解決了,新政才能真的落地推行。”
多年的經驗,嚴嵩很清楚朝廷現在所說在議新政,但離著落地還有好大一截路要走呢。
果不其然。
就在嚴嵩這話剛說完。
外麵便有腳步聲傳來。
腳步很快,有些急切和淩亂。
眾人回頭看向門口。
隻見徐渭走了進來。
徐渭入內,躬身作揖:“太師,三位老夫子,朝廷那頭事變了。”
聽到徐渭這等話,幾人齊齊的看向了嚴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