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扭頭瞥一眼身後的同伴,竟然全都活著,各自跟乞活軍兵爺說著話,手裡拿著饃饃或窩窩頭,也都有東西吃了。
既然這幾位兵爺給他們糧吃,又說話和氣,應該不會要他的命。
就算要陪睡,拴柱一咬牙也認了,這年頭能吃飽飯才是正事。
“你是本地人?”
“是,小人是信陽衛下轄百戶屯堡軍戶,今天忒餓了,所以跟著友伴出來找食。”
“你給我們帶路,若帶我們進了屯堡,賞你一石穀子!”
“好嘞!”
拴柱一下子活絡起來,與先前的害怕畏縮模樣判若兩人。
“咱們可是反賊啊,你小子為了一石糧食就肯帶路,就不怕落個通賊的罪名麼?”
“大王給我糧吃,就是我的再生父母。那天殺的張百戶,我早就想要他死了!我恨不能將他千刀萬剮!”
拴柱說著揉了揉屁股,仿佛這個部位藏著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
『黃朝』發現了這個微不可察的細節,小聲湊到兄弟耳邊低語,“這小子八成是被那百戶入了後麵,所以才有如此深仇大恨。”
“這是什麼狗屁世道,逼得一個好小夥去賣溝子!我遲早把這充滿溝子交易的混沌舊社會砸爛粉碎!”
『劉關張』沒有大聲講出來,給這小子留足了顏麵。
不過他覺得軍戶小夥怪可憐,打開自己的口糧袋拿出一個硬邦邦的饅頭,遞到拴柱手裡,滿眼都是可憐與同情。
拴柱也不管乞活軍腦子進行了什麼爭鬥,自己一門心思填飽肚子。
幾個乞活軍又接連問了他幾個問題——
屯堡有多少守軍,衛所城的總兵力還剩多少,北邊的府城是否傳來兵馬調遣的消息,本地軍戶的生活狀態,是否會堅守衛城……
拴柱心說自己一個貧苦的軍戶,哪裡知道什麼機密軍情。
於是他一麵迅速把饅頭塞進喉嚨,一麵挑揀自己知道的說出來。
軍戶都知道官軍吃了敗仗。
百戶對待軍戶的待遇,比前些天稍稍緩和了一些,並且要求軍戶操練的時間延長。
屯堡裡的軍戶與其說是官軍預備隊,不如說是又窮又苦,瘦不拉幾的耕田奴隸,就算想守城沒多少氣力。
“還真是明軍不滿餉,滿餉不可敵,何處尋滿餉,遼東黃台吉。”
“不,現在時代變了,應該是何處尋滿餉,豫南乞活軍。”
“不止乞活軍一支,聽說引導人組織了一批百來人的遊擊隊,翻過大彆山去湖廣打遊擊了。”
“這麼看來,所謂朱明、滿清看起來軍事強大,其實都是花架子,隻要把滿地的‘乾柴’都組織起來,掀翻整個天下綽綽有餘。”
“這正是我們現在做的,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我不明白你們說的什麼大道理,隻要讓我殺狗官劣紳,殺藩王殺韃子。哪怕是殺一萬遍,我也不會膩!”
乞活軍嘀嘀咕咕說了幾句拴柱聽不懂的話語,其中一人走動數步,撿回來一隻草鞋放在拴柱身邊。
“你鞋都跑丟了,還好我注意到了。”
誒?
乞活軍的兵爺不僅沒打他、屈辱他,反而給他連送兩次寶貴的乾糧,甚至親手把他的破草鞋給撿了回來。
拴柱呆住了,他想破腦袋也不明白,這位兵爺為何要這麼做?
以往官軍路過必定羞辱欺負他們這些窮軍戶,他幾個鄰居的老婆就被官軍強了,婆娘第二天就吊死在房梁……
尋常義軍也好不到哪去,說是替天行道,其實就是想做新老爺,要他們糧食,要他們使力氣。
而這支乞活軍卻不一般。
對方與他非親非故,一隻破草鞋而已,他自己撿回來也成。
可兵爺卻特意走了幾步,把這隻廉價的草鞋送到他麵前,就好像這是他們應該做的,刻入生活習慣的舉手之勞。
而那些百戶、千戶之類的上官,從來不會在意他們這些下層人的想法。
就像人類踏過路麵,也不會留意腳底板黏住了多少螞蟻的屍體。
拴柱不懂什麼叫刻入骨子的現代人禮貌,更不知道什麼是興趣使然、千金難買爺高興。
他隻知道兵爺的無心之舉讓他倍感喜悅,好似有股暖流灌滿胸腔,讓他在這悶熱的夏天感受到親人的溫馨關懷。
拴柱暗想,這不是官軍口中蔑稱的“逆賊”,而是一支真正的義軍!
拴柱重新從塵土裡站起來,穿上草鞋拍了拍腿腳上的灰土,情不自禁地跑到乞活軍的先頭。
“我來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