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區長?”助理隨著上司賀映女士的視線望過去,看見一個踟躕不前的老實人,他身上的藍衣布料、腳上的解放鞋和大都市格格不入,麵對人來人往的招聘現場眼神迷茫,手指緊張地摩梭著背簍的帶子。
助理想到上司的話,主動上前詢問:“您好,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嗎?”
白清語:“您好,我是來找工作的。”
助理朝左側的“就業諮詢處”指了指,“如果您還沒有明確規劃,可以過去找專家諮詢就業方向。”
白清語抓著背簍帶:“好的,謝謝。”
“謝謝姐姐。”白小茶從背簍縫隙裡觀察外麵,方向不對他看不見人影,於是跟著爸爸奶聲奶氣地重複。
助理一驚:“你背簍裡有孩子?”
白清語:“嗯,我得一邊打工一邊帶孩子。”
“啊這……”助理麵露為難,這樣可就難找工作了。
白小茶把軟墊被子都堆在腳底下墊高,用力扒拉,終於腦袋冒出筐的邊緣,鬼鬼祟祟地頂開遮陽布,露出半張臉——他不需要遮陽,但是白清語怕自己一天被查三次身份證,耽誤找工作。
賀映不經意瞥去一眼,目光一頓,這孩子……這孩子的上半張臉她怎麼覺得有點眼熟。
白小茶腳趾用力勾住竹條一蹬,把整張臉露了出來,被篷布蓋著實在太無聊了,他就像一隻試圖鑽出殼的小蝸牛。
賀映目光定在他臉上——上半張臉很熟悉,但臉頰兩團圓潤的嬰兒肥,把熟悉感衝淡了一些。
助理對白清語道:“你這麼年輕,把孩子送托班的話,工作還是很好找的。”
賀映瞥了一眼助理,你知道南城的托班要多少錢嗎?
賀映問白清語:“你高中畢業了嗎?會什麼?”
“保姆?環衛工?園丁?廚師,洗盤子……”白清語說出一連串富有競爭力的職業,他體力很好的,一定能乾得很好。
至於學曆,白清語有些慚愧,茶神沒有上過學,隻在神境裡讀書識字,靠跟鄧伯看電視劇了解人類世界。
“沒有讀過書……不過我識字,還會用智能機。”白清語不卑不亢地說。
下雨了還知道往家裡跑是吧……助理抿了抿嘴唇掩飾驚訝,這個年紀還能漏掉九年義務教育實屬少見。年紀不大的單身父親……看著像偏遠山區來的,剛經曆過一輪精準扶貧,被|乾部扶起了誌氣,終於願意進城謀生。
賀映又看了一眼白小茶,她和這個孩子實在有眼緣,能幫一把就幫一把:“孩子愛哭嗎?”
白清語:“他不哭的。”
“如果你願意當保姆,我可以給你介紹一個包吃包住的工作,雇主一般不在家,平時很閒。”
白清語這一路遇到的好心人太多了,他絲毫沒想過被坑的可能性:“我願意!我吃飯少,睡覺少,體力好,一定讓雇主滿意。”
賀映:“雇主脾氣不好,你和孩子躲著他走,可以多領幾個月工資。要是不滿他那狗脾氣,你隨時可以離職。”
白清語:“沒事,我脾氣好。”
賀映:“妥,就這麼安排吧。我會給管家打電話,你按照上麵的地址去就行了。林秘,帶他去路口坐505公交。”
等白清語走後,賀映想著那個孩子的臉,給自己侄子的管家打電話:“我介紹個人來當保姆。”
管家提前問:“這回的人有什麼問題?”這位姑奶奶專管扶貧,找不到工作的殘障人士,人品好的就隨手介紹給賀少當保姆,包吃包住五險一金,反正賀少工作狂一般不在家,就是充個人氣的作用。
賀映:“沒什麼問題。”
管家心裡一鬆,剛想委以重任,就聽姑奶奶閒閒地道,“他帶著個孩子,你給他安排一間離賀任沅房間遠的臥室,彆讓賀任沅發現了。”
管家:???
誰不知道賀少不喜歡小孩子這種遊離在法條之外的生物啊!賀任沅偏好規則和秩序,人類幼崽既逃脫法律規則,又沒有生活秩序。
管家小心翼翼地問:“是您的朋友嗎?”
賀映:“不是,招聘會上遇見的,他帶著孩子不好找工作。”
“那被賀先生發現了呢?”
賀映:“發現就隻能走人了。我就是看那個孩子可憐,給他提供一個暫時落腳的地方,你幫著掩護掩護。”
管家:“行。反正賀先生天天不著家,估計過上幾個月才會發現。”
一個半小時後。
管家看著從七十年代走出來的白清語,和他背後過於可愛的幼崽,一拍大腿,錯,他想錯了,大錯特錯。
這不怪賀映這個當姑姑的覺得孩子可憐啊,這孩子眉眼不是他家少爺的幼年翻版嗎?賀映看著賀任沅長大的,可不得善心大發。
“像,五分像,不,七分像……”
相逢既是緣,看這麼個孩子在外麵吃苦確實挺不忍心的。
而放在家裡就不一樣了,隱約中還有種少爺成家的圓滿感。不然這家隻有管家和保姆自娛自樂,賀任沅又不在家,工資拿得怪心虛的。
“白先生,你跟我過來。”管家笑眯眯地說,“可以把孩子放下來,會走路嗎?”
“他會。”
白清語把背簍放在地上,抱出白小茶。
白小茶一直在背簍裡坐井觀天,此時視野全開,抱著爸爸的小腿打量周遭。
好白的牆壁,好滑的地板。
[像,這眼神的靈動勁兒,早慧。]管家齊雲心想。
白清語道:“茶寶,這是管家爺爺。”
“管家爺爺。”白小茶仰著圓圓的腦袋,慢吞吞地喊。
[說話時就不像少爺了。]管家心想,賀任沅能言善辯,自小講話就快,前幾年律師從業時一張嘴更是毒舌得厲害,氣勢駭人,辯得對方無地自容。不過這三年變得沉默寡言了,常常看見他一個人靜默著出神。
白清語:“我叫白清語,這是我的身份證。他叫白小茶,茶寶,茶葉的茶。”
[茶?賀先生最喜歡喝茶了,地下室就是個茶葉倉庫。]
管家道,“來,這是你的房間,窗戶是雙層隔音的,跟孩子玩時最好把門窗都關緊。”
“等等,我再想想。”管家皺眉,這間房雖然跟少爺的房間呈對角線,但一層二層賀任沅都會經過,隻有三層客房他從來不去。如果把白清語安排在三樓,就算茶寶一不留神跑出來,在客廳活動,也不怕被撞見。
這棟豪宅,賀任沅住二樓,管家保姆住一樓,三樓按理說隻有賀任沅發話才能住人。齊雲猶豫了一秒,不管了,反正賀映姑奶奶讓他掩護,就掩著唄。
“清語,你介意住三樓嗎?”
白清語:“都可以。”
齊管家給白清語安排了一間有東向陽台的客臥,房間很大,該有的家具都有,隻是床上沒有床墊。
管家解釋道:“少爺從不帶客人回家,客房一直閒置,床墊收起來了,就在隔壁,待會兒找個人搭把手搬過來。”
“謝謝齊叔,我習慣睡硬床,不麻煩了。”白清語自己帶了被褥,鋪上去後整個房間的現代化程度瞬間倒退了幾十年。
齊雲眼角抽了抽,道:“賀先生經常住公司,一個月才回來住一晚,他回來你就帶孩子早早睡覺,相安無事。”
白清語:“齊管家,我的工作內容是什麼?”
齊雲頓了一下,其實他們平時事情不多,不過嘛,豪宅應有的標配不能少,他們重要的事情就是維護豪宅和花園。
“你平時就給花園除除草,打掃三樓的客房做到一塵不染,有客人隨時可以入住。”
白清語:“明白。”
此地似乎沒有管家什麼事了,齊雲踱了兩步,終於從兜裡掏出“順手”攜帶的大麵包盒子,遞給白小茶,再雲淡風輕地說:“今天先安頓好自己,飯點下來吃飯。”
白小茶抱著大麵包,嘴裡發出驚歎。
管家有一瞬間覺得自己年輕了二十歲,麵對的是小少爺。
……
白清語第一天上崗,打算好好表現,把麵包掰給兒子吃,道:“我要去上班乾活,你在屋裡曬太陽睡覺好不好呀?”
白小茶埋進軟乎乎的麵包吸了一口,“好噢。”
“爸爸,我要喝水。”他已經是個懂事的小孩子了,吃麵包記得配水喝。
白清語給他喂完水,從背簍裡翻出一片尿布,白小茶醒著的時候會表達上廁所的意願,睡覺就不好說了,因此白清語都會給他墊個尿布,尤其是睡前喝過水。
尿布是用兩層純棉布料縫合一層薄薄的白棉花,可以重複利用。
他不喜歡紙尿褲。
曾經有缺德遊客從山崖上扔下一包用過的紙尿褲,堆在崖壁的茶樹叢底下,過好幾年了還沒分解。白清語相當嫌棄,不得已變成人把它鏟走。
尿布好,純棉,易分解。
白清語坐在地上,把裝被褥的軟藤包拆開,重新編織成敞口的橢圓形籃子。
白小茶坐在他對麵專注啃麵包,動作仿佛慢放一樣,不緊不慢,確保每一口都能精準送到嘴裡,不浪費一點麵包上的奶油。
白清語忽然出神地看了一會兒白小茶,拍了拍腦袋,總覺得之前從山崖上掉下來的不僅是紙尿褲,還有個什麼……
肯定還有彆的難處理的垃圾,也費了他很多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