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了嗎?陳府被掃平了,百年傳承一朝儘沒。”
“昨晚那麼大陣仗,恐怕浮雲縣半個修行界都知曉,隻是我沒敢靠近,怕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我住得近,倒是知曉一二,聽說是山上求真觀那些牛……道長所為,請下了誅殺令,自此以後,陳氏一族徹底成為過去了。”
“昨日輝煌,今日落魄,人生無常,我等還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及時行樂為好。”
“此言差異,登峻者戒在於窮高,濟深者禍生於舟重,近些年來,陳氏子弟在浮雲縣橫行霸道,今朝覆滅,完全是登高跌重,咎由自取。”
“你們都沒談到重點,我常家在浮雲縣僅次於陳氏,算有些見識與底蘊,昨晚祖父親口說,求真觀的劍陣非同小可,那破滅陳氏護族大陣的一劍已然觸及練氣門檻兒,山上道士惹不得。”
“何止啊!我家祖母曾言,陳老太爺早就是四境圓滿存在,實力強橫。
此番他在陳氏遭難時不曾出現,十有八九是夜上浮雲山,圖謀不軌,惹毛了那群道士,將自己搭了進去,才給陳氏一族招來災禍。
這劍陣雖威力不小,但要布陣需做足準備,聚集人手,若陳老太爺被發現,求真觀根本來不及布陣殺敵。
這浮雲山上恐怕藏著一位看到練氣門檻兒的高人,才讓陳老太爺飲恨,求真觀將來可能要出一位真人,要真正起飛了。”
“英雄所見略同,我梁家老祖也有相同看法,昨晚連夜召集子孫,告誡我等莫要招惹求真觀。
他老人家猜測這位高人是山中深藏多年的底蘊,要麼是被暗中培養的三代道人,要麼是碩果僅存卻深藏不露的上代老古董。
甚至猜測昨晚那座劍陣便是那位不知名高人所創,如今藏不住了才顯露出來,否則,這麼多年咋沒聽到此陣半點風聲?”
隨著天光大亮、陳府覆滅,類似談論出現在酒樓瓦肆、街頭巷尾。
整個浮雲縣都熱鬨起來。
哪怕是普通百姓也能說上一嘴。
對求真觀,百姓更崇拜,直言上麵有神仙,修者更敬畏,不敢輕易冒犯。
———
浮雲縣西,陳府大院。
瞧著被焚燒的屍首,望著滾滾黑煙,素來見人三分笑的玄通道人麵色嚴肅,眸光中浮現幾絲迷茫。
“師兄,雖按我道門承負來說,陳氏一族理當受懲,但百姓間有句俗語,叫禍不及家人,我道門也有得饒人處且饒人之說,我等這般趕儘殺絕,究竟是對還是錯?”
玄陰聞言,沒馬上答複,看了眼玄通,心中無語。
剛才下手時,就見你老小子猶豫,拖拖拉拉,如今殺完了,本以為海闊天空,想不到你竟開始懷疑自己,自困心關。
當真會給我找事做。
儘管如此,可自家師弟,不能不管,免得他自縛己心,越陷越深。
注視麵前烈火,沉思片刻,玄陰解惑道:“玄通師弟,你負責觀中香火,接待山外善福壽者,八麵玲瓏,是諸多師兄弟中最聰慧之輩。”
“這是好事,也是壞事,聰明人多想,容易聰明反被聰明誤。”
玄陰話音一頓,繼續道:
“貧道知你之意。”
“可若一時惻隱,放過陳氏一族,事後恩怨糾纏,冤冤相報,世世代代,紛爭不休,反而會給求真觀帶來更多麻煩。”
“寧攪千江水,勿擾道人心。天大地大,我道最大,若一時不忍,一世難寧,那便要道心似鐵,從根上斬卻煩擾,免得影響自身修行。”
“將陳氏族人斬殺殆儘,一了百了,既能讓他們不用被仇恨所累,求真觀又能得到清淨,一舉兩得,何樂不為?”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我等殺他們,反是在救他們。”
話至此處,玄陰反問道:“若今日換作陳府圍困求真觀,他們可會手下留情?”
話落,玄陰看著搬運典籍、靈材、靈藥等物的弟子,搖頭一笑。
想到昨晚慷慨赴死的陳氏族老,再看當前這種情形,他們確實有點兒像反派。
再見玄通低頭,若有所思。
他轉頭眺望浮雲山,繼續解惑:“下山前,貧道前往藏道峰借劍時,曾有過相同疑惑,向玄明師兄求教:將陳氏族人斬儘是否太過殘忍?”
他曾言:“天道無親,常與善人!何為善人,不亂我心者為善,亂我心者為惡,我道門修行與彆家不同,不必壓抑自身,無需顧慮重重,道門承負,不講前世來生因果,隻重今生善惡有報。”
“所謂道理,全看本心。”
“本心若舒暢,念頭若通達,無理亦有理,殺人即是善,反之,有理亦無理,救人亦為惡。”
“歸根結底,求一個順心順意。”
“而黑白對錯,從來無有定準。”
“這片天地不是非黑即白,萬事萬物也無根本對錯,絕對光陰即是黑暗,絕對黑暗即是光明。”
“世上修者都走在黑白之間,道人修道持心,便是在兩者間求一個本真,學會知守,知黑守白,知雄守雌,在兩者間尋一個平衡,和光同塵。”
“拿這次鏟除陳氏一族來說,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師弟還不明白?”
玄通身子微震,腦海思緒翻湧。
感覺自己方才猶如一條遊魚徘徊在清濁兩水之間,不知何去何從。
而玄陰師兄的點撥,猶如黃鐘大呂,令他撥雲見日,豁然開悟。
水至清則無魚,水至濁亦無生,隻要本心過得去,不曾無緣無故濫殺無辜,何必糾結其他善惡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