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江城。
四月裡,僧眾結夏,起楞嚴法會,平江城的楞嚴法會以寒山寺最為盛大。
楞嚴法會上,僧眾每三日換堂誦念楞嚴經咒,平江城裡的男男女女湧進寺裡上香供奉,求祈即將到來的夏天平平安安。
僧眾在大雄寶殿誦念那三天,照不成文的規矩,頭一天,平江城的大小官吏在府尹的帶領下,要到寺裡聽一天經,若是心誠,這個夏天的平江城必定能平安無事。
換到觀音殿時,就是平江城的婦人們祈福一家人平安無事的時候了。
寒山寺僧眾換到觀音殿誦經第一天,平江城裡有頭有臉的婦人們以陸家那位已經七十八歲的太夫人為首,聚到寒山寺聽經祈福。
寒山寺山門側前的一家茶坊旁邊,停著兩輛大車。
尹嫂子從車裡伸出頭,仔細聽著寺裡的動靜。
誦經的嗡嗡聲停歇,一陣清越的鐘磬聲響起。
“好了好了!到時候了!”尹嫂子衝坐在她後麵,也伸長耳朵聽著的李金珠和李玉珠喊了句,利落的跳下車。
李金珠和李玉珠跟著下了車,三個人各自整理好衣裙,再互相看過一遍。
尹嫂子深吸了一口氣,看著一臉緊張的李金珠和李玉珠,示意兩人,“吸口氣,屏住,彆怕。”
“要不,我……”李玉珠一句話沒說完,就被尹嫂子打斷:“那裡麵都是咱平江城的貴人,就是坐在最下首的,咱們也沒路子搭上話兒,這會兒,趁著這個機會,借著阿囡的金麵,咱們闖一闖。可阿囡這金麵,你們姐倆能借,我就離得太遠了!唉,我倒是想自己進去,不是怕人家把我打出來麼!”
“彆怕!大不了被人家轟出來,還能怎麼樣?”李金珠用力拍了拍李玉珠。
李玉珠深吸一口氣,咬牙道:“好!走吧!”
尹嫂子招手叫過雇來的四個婆子,將四個大包袱從車裡拿出來遞給婆子。
李金珠吸了口氣,抬腳往山門進去,尹嫂子推了把李玉珠,李玉珠急忙跟上李金珠。
寒山寺內,長長的一段經咒結束,眾女眷起身,走動說話,正是熱鬨的時候。
管事婆子一路陪著笑,腳步快而不急,走到陸家老夫人身邊,俯身附耳稟報:“老太太,書院街李家那兩位姑娘來了,還有她們那位尹掌櫃。”
“嗯?”老夫人驚訝且意外。
管事婆子迎著老夫人驚訝的目光,急忙點頭,以示確實是那兩位。
“帶了好些東西。許是來供奉三寶的?”管事婆子猜測了句。
老夫人推開管事婆子,看向正關注著她和管事婆子的兒媳婦黃太太,“書院街兩位李姑娘來了,你不用去,讓歡哥兒媳婦去,你看著點兒。”
“我去交代兩句。”黃太太站起來。
“你也跟過去瞧著。”老夫人吩咐管事婆子。
尹嫂子撐出全部的勇氣走在最前,李金珠咬牙屏氣緊跟在尹嫂子身側,李玉珠盯著大姐一步不落,三個人拿出全部的勇氣,昂然穿過山門,走了沒幾步,就看到一個年青媳婦迎著她們疾步而來,媳婦身後跟著一串兒婆子丫頭。
尹嫂子頓住步,下意識看向李金珠。
李金珠緊張的呼吸都屏住了,這是來趕她們出去的麼?
離了十來步,年青媳婦就飛快的屈膝福了一禮,話裡帶笑道:“是李大姑麼?”
李金珠沒反應過來,尹嫂子也沒反應過來。
“這位是二娘子了,您必定是尹掌櫃了。”年青媳婦屈膝福的極快,接著緊幾步走得更快,到了三人麵前,再次福禮。
“是,這是我們二娘子,我姓尹。”尹嫂子最先反應過來,趕緊屈膝還禮。
“這是我二妹妹,我姓李,我……您?”李金珠幾乎和尹嫂子同時屈膝。
“我姓陸,是我婆家姓陸,我娘家姓王。是我們老夫人聽說李大姑來了,讓我過來迎一迎。”這位陸王氏的緊張程度不亞於李家姐妹和尹嫂子三人。
“我們老夫人聽說您們來了,高興得很,三位這邊請。”管事婆子急忙接話道。
“冒昧得很……”尹嫂子急忙客套。
“冒昧得很!”李金珠急忙跟著客套。
“是我冒昧了。”陸王氏急忙屈膝客套。
“我們老夫人在那邊,三位要是不嫌棄,三位這邊請。”管事婆子被陸王氏帶的也有些忙亂。
“打擾老夫人了,打擾您們了。”尹嫂子本著禮多人不怪,不停的屈膝。
李金珠跟著尹嫂子,李玉珠跟著李金珠,三個人此起披伏不停的屈膝。
見三人對著她也屈膝見禮,管事婆子嚇了一跳,好在婆子見多識廣,知道三人是忙亂太過昏頭了,這會兒隻宜當沒看見。
管事婆子搶在同樣有點懵頭忙亂的陸王氏之前,欠身笑道:“三位這邊請。”
管事婆子前引,尹嫂子推著李金珠,李玉珠緊跟著尹嫂子,陸王氏跟在李玉珠後麵,五個人腳步都很快,穿過瞪著眼看稀奇的眾人,往陸家老夫人那間靜室進去。
……………………
隔一天,李小囡就收到了從平江城急遞進京的一摞信。
李小囡先挑出她大姐那一封信。
信是大姐親筆,字寫得還不如剛進學的小學生,都是家常話,錯彆字很多。
大姐這長長一封信,隻說了一件事:她和玉珠,以及尹嫂子覺得:寒山寺的楞嚴法會上,平江城大戶人家女眷到的最齊全,她們就想去楞嚴法會,每家女眷都送一條細布絲綿夏被,以打開細布被子的銷路。
可她們沒想到,從進了山門起,她們就成了貴賓,陸家老夫人親自把她和玉珠介紹給各家女眷,夏被都送出去了,可當天就收到了收到夏被各家的回禮。
她和玉珠一夜沒睡著,想來想去,這事兒她們辦錯了,可已經這樣了,隻能趕緊寫信告訴阿囡。
李小囡歎了口氣,她能想象大阿姐和二阿姐的驚慌忐忑。她真要嫁進睿親王府,平江城那些人家,包括百年詩書大家的陸家,想結交她大阿姐二阿姐都得想想辦法,現在,她大阿姐二阿姐送上了門……
李小囡放下信,挑挑揀揀,拿起洪老太爺那一封。
洪老太爺的信裡夾帶著另一封信,是洪老秀才的兒媳婦寫的,從她的視線裡,說了李金珠姐妹和尹嫂子去寒山寺法會的經過,字裡行間流露著對李金珠姐妹鄉下人不上台盤的鄙夷和不滿。
洪老太爺的信不長,先說了他這個侄媳婦是個家常無知婦人,請阿囡不要和她計較,接著說了之所以把這封信遞給李小囡,是想讓李小囡知道這件事的另一麵,畢竟,平江城裡各家女眷基本上都是他侄媳婦這樣的無知婦人。
李小囡放下洪老太爺的信,接著拆開落款是昆山陸家的那封信。
信的落款是陸家那位老夫人,但信,李小囡眯眼看著那封字兒極其漂亮,文辭極其漂亮的信,這信肯定不是那位老夫人寫的,寫這封信的人,才氣縱橫,滿懷熱情,是她們陸家哪位年輕飛揚的才子吧。
陸家老夫人這封信開頭讚揚了李金珠這生意為國為民,接著檢討自家,最後表態要全力支持。
李小囡把信折好放回去,接著看其他幾封信。
看完所有的信,李小囡挑出陸家那一封,揚聲叫阿武,讓她把信給周先生送過去,請周先生替她寫封回信。
“哪個周先生?世子爺身邊哪個?那你不如直接給世子爺了!”阿武將信放好。
李小囡沒理她,揮著手示意她趕緊去。
“沒什麼事吧?”晚晴彎腰仔細看李小囡的神情。
“沒事。”李小囡拍了拍那摞信。
晚晴從李小囡看向那摞信,拎了個小馬紮過來,坐到李小囡身邊。
“看你這樣子就知道有事,你不說,是因為你知道跟我說了沒用。唉,你看,這就是你的難處,有了什麼事,沒有能商量的人,連個能說說話的人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