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手舉著自己的紅綢,一手探出最遠的距離去夠那根還有空位的樹枝。
宋衿禾踮著腳尖,拉長身形,距離夠到樹枝僅有一指距離。
她抿著唇,忽的使勁,輕輕一躍。
樹枝被抓住,周圍樹梢晃動發出沙沙聲響混雜著其餘木牌碰撞。
這個姿勢對於宋衿禾仍是有些勉強。
她極力穩住身形,手上動作迅速地捆綁紅綢。
宋衿禾沒注意到自己已是站到了石台邊緣。
身形搖搖欲墜,樹枝也在她的拉扯下晃得越來越厲害。
就差一點。
突然刺啦一聲——
宋衿禾驚慌瞪大眼,眼睜睜看著自己剛綁好的紅綢不慎勾住樹枝上尖銳的凸起。
紅綢撕扯斷裂,拉拽力道失了支撐,連帶著她自己都身體失衡,無法控製地向後仰倒而去。
“啊——”失控的驚叫聲伴隨著耳邊風聲呼嘯。
宋衿禾眼前光景一晃。
隨著一道碰撞的悶聲。
後背驟然貼上一具熱燙身軀,一隻鐵臂有力地環住腰身,沒有收斂的力道箍得腰肢傳來痛感。
熟悉的氣息撲鼻而來,似一張密不透風的網,頃刻間穩穩的接住了她,也包圍了她。
思緒驟然空白,眼前卻出現了神色明顯慌亂的盛從淵。
宋衿禾一愣,耳邊似能聽見不知是她自己的,還是另一個近在咫尺的胸膛發出的心臟劇烈跳動聲。
她下意識張嘴,還沒出聲,先有盛從淵急切的沉聲打斷:“你沒事吧?”
宋衿禾渾身一震霎時回神,顧不上沒有消散的驚慌,忙從盛從淵懷裡逃離。
退得太急,離了盛從淵的支撐,她險些沒能站穩。
身形晃動之時,盛從淵下意識有抬手護住的動作。
直至她迅速穩住,站穩腳跟,那雙虛抬在半空的手才不著痕跡地收了回去。
宋衿禾人是站穩了,腦子裡還一團亂麻。
腰間微微的痛感和後背來不及散開的熱意不斷提醒她方才跌進了盛從淵懷裡的事實。
衝破虛無夢境,真實的溫度,結實的身軀,還有那雙和她腰肢相觸的大掌。
救命!
怎會如此冤家路窄!
在這兒也能碰見他!
當然,隻是宋衿禾單方麵的冤家。
明麵上,盛從淵可並未與她有任何過節。
所以宋衿禾隻得咬了咬牙,不情不願道:“好巧盛公子,方才多謝你了,我沒事。”
盛從淵斂目,視線落到宋衿禾手裡緊拽的半根紅綢上。
紅綢墜著的木牌旋轉晃動,兩個並排的名字在他眸底一晃而過,刺得人眼眸生疼。
盛從淵艱澀動唇,嗓音漸冷:“來求姻緣?”
宋衿禾指尖微動,下意識也側頭看了眼手中破損的祈願,心情一時間更煩悶了。
她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眉心也不禁蹙起。
毫無信仰之人也不可避免被好似巧合卻接連不順的預兆所影響心情。
古怪的夢,大凶的簽,還有未能掛上的祈願。
每件事分開來看似乎並無聯係,也可隻是無謂的偶然。
但偏偏全都堆到了一起,讓人難以忽視。
“但它壞了。”盛從淵的聲音劃破沉思,突兀傳入耳中,好生冒昧。
宋衿禾從怪異中抽回思緒,不解地看向盛從淵。
他眸色深沉,麵上淡色顯得好似彆有深意,又好似隻是在陳述事實。
他們之間,是她單方麵的冤家,也是她單方麵的某種熟悉。
但明麵上,她和盛從淵可沒有熟稔到談論如此話題的程度。
宋衿禾敷衍地又“嗯”了一聲,無心與他過多交談,便再次向他道謝:“多謝盛公子方才的相救,那便不耽擱你進觀祈福了,我先告辭了。”
盛從淵麵色一沉,袖口下的手掌不自覺握緊成拳,自是明顯感覺到她對他避之不及的冷淡。
可這也是理所應當的。
她既是忘記他了,也是疏離得當地回避外男。
兩相加之,像一顆巨石砸中他的心臟,又墜著他不斷下沉。
盛從淵沉默地看著宋衿禾轉身離去,映在他眸中纖瘦身形漸行漸遠。
好似他們之間的緣分,從他錯過與她的約定那一刻起,就在逐漸流逝,直至徹底消散。
本就該是這樣的。
她已是與人定下婚事,他彆無它法。
即使坦明身份,即使解除當年的誤會。
也改變不了她即將嫁給彆人的事實。
隻差一點。
就像方才宋衿禾隻差一點就掛上了她和祝明軒的木牌。
他也隻差一點,就能趕在她定下婚事之前與她重逢。
盛從淵自來到京城後這五年一直在尋找宋衿禾的下落。
起初盛從淵人脈有限,也不得肆意張揚打探一位閨中少女。
後才知曉,因宋寧遠派裕襄城一事多有隱秘,而宋衿禾也正好在他來到京城那一年,隨宋寧一同離京了。
難怪他一直不得她的消息。
自打探到宋衿禾的消息,他每日僅睡一兩個時辰,拚了命似的要將手頭事務了結,而後儘快啟程趕往裕襄城。
隨後便是突如其來的重逢,給了他沉重一擊。
他不死心的查探,得知她定下婚事的日子,竟正好是他打聽到她下落的時候。
命運弄人,明明隻差一點,卻是怎也來不及的。
突然,遠處已縮小成一道模糊的恍影忽的停住腳步。
盛從淵神色晦暗不明地眯起眼來。
他看見她在堆積的香灰前抬手,毫不猶豫地扔掉了那塊被破損紅綢墜著的木牌。
即使沒有清晰看見,他也能想象出那塊寫有她和彆人名字的木牌沉入了烏黑的香灰中。
糊花上麵的字跡,淹沒它存在過的痕跡。
橫刀奪愛如何?
盛從淵心下陡然生出陰暗卑劣的想法,且似抑製不住的潮湧一般,鋪天蓋地蔓延他的胸腔。
他麵無表情地站在原地,眸中早已捕捉不到那道離他遠去的身影。
許久後。
盛從淵忽的轉身走進道觀,走進那間仍舊熱鬨的紅仙殿。
殿內無人知曉,跪拜在蒲團前的男子正在祈願有違道德的心願。
他也心虛地自欺欺人,沒有搖動簽筒求一支或許不被上天允許的簽運。
遞給他紅綢和木牌的小道士還友好地祝願他:“望施主心想事成。”
盛從淵手持紅綢朝姻緣樹走去。
他麵無波瀾抬首闊步的模樣,全然不似將做一件見不得人的卑劣之事。
他長腿一跨,輕鬆登上宋衿禾方才在石台上站立過的位置。
被她極力拉扯過的那根樹枝早已歸於平息不再晃動。
盛從淵借著身高優勢,輕而易舉將那根樹枝拉到身前。
紅綢下墜著的木牌上寫下的名字替換了方才沒能被掛上的位置。
穩穩當當,隨風飄揚。
盛從淵冷冽的神色終在眼前一抹紅豔中鬆動。
唇角勾起淺淡的弧度,卻是苦澀。
唇邊低聲好似自嘲:“萬一……如願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