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煙本便是老夫人送來的,故而與蕭淮稟報一聲後便去了。
老夫人還是如初見時一般高高坐著,見她來,笑問道:“昨日可還好?身子乏否?”
她似乎已經篤定窈煙將事情辦成,或許在她的心裡也認為蕭淮能將人留下來也是存了不一樣的心思,隻要再稍微順水推舟,一切不都是水到渠成麼?
窈煙跪下,答道:“奴婢沒用,老夫人您再給奴婢一次機會吧。”
老夫人眼底的笑意消失,她手中的佛珠快速地碾動著,似乎正在平息著心底的怒氣。
半晌,吳媽媽才在她的示意下將窈煙扶起,問道:“是大少爺不碰你,還是?”
“大少爺隻摸了奴婢兩下,”窈煙不想失去這個機會,她哽咽道,“都怪奴婢,大少爺昨夜忙於公事,未能挑一個好些的日子再去……”
老夫人的臉色好看了些,吳媽媽心底也鬆了一口氣,語氣溫和下來,“無礙,老夫人是看好你的,不然也不會時刻關心你的進展,除了你,府裡再沒有更出挑的丫鬟了。”
“而且,”吳媽媽話鋒一轉,“老夫人說買你時你舅舅似乎很是不舍,若你不成,老夫人也不會苛待你,會將你送回去的,你不是還有個表哥麼?”
窈煙心間猛地一跳,眼淚真真切切落了下來,她明白了,若自己不成,老夫人就要把她送給表兄。
她害怕那個地方,害怕這些所謂的親人。
過了許久,老夫人給了一個月為期限,才將她放走。
好歹是有了一個月的時間,窈煙走在路上,擦了擦眼淚,開始絞儘腦汁想著法子。
或許不能急功近利,要慢慢地讓蕭淮接受她?
窈煙回到院子時恰好蕭淮出門,他穿著一件玄色勁衫,腰間佩著長劍,似乎有要事要辦。
蕭淮本不想看見她,想解決完今日的事情後就將她送回去。
但此時迎麵走來的女子雙眼紅腫,不似故作出來的嬌柔,而是真正因為害怕而哭了一場,想來是昨夜引誘他不成,挨了罵,或者是受了罰,很是委屈的模樣。
窈煙對他行禮,他並不應,待上了馬,一旁的周寧忽然開口道:“將軍,屬下打探過那窈煙姑娘的底細了。”
“聽說是來投奔舅舅被賣進來的,原因是舅舅家裡的表兄對她欲行不軌,窈煙姑娘不從,才惹怒了舅母,賣到了府上。”
蕭淮並不關心窈煙是什麼家世背景,他騎著馬往城外去,周寧的話便如風一般散掉。
雪舞如浪,高聳城牆上的黑色磚塊更顯得冰冷。
馬蹄踏雪,天陰如墨,蕭淮忽然在想,若是他將窈煙送回去,那她的下場會是如何?被趕出府後又能否熬過北地的冬日?
他此時很後悔當時聽了周寧的建議,才會在心中生出不該有的憐憫之心來。
不過隻要窈煙不再試圖引誘他,蕭淮覺得留下她做個擺設或許也未嘗不可。
·
亂雲翻卷,潑墨般陰沉。
風雪愈急,寒意漸深。
蕭淮到城外的時候已經過子時,李濯正在林間小道上等他。
見他來,李濯笑了笑,“你來了。”
蕭淮見到他,不禁蹙眉,“太子殿下,您來這裡做什麼?”
李濯是繼後生的太子,也是沈氏的嫡親表弟,蕭淮的表叔,但年紀不過二十有五,隻比他大兩歲。
“我在那些主官身上動了私刑,得知他們在郊外不僅藏了許多黃白之物,甚至還拿昧下的錢財養了私兵,”李濯答道:“縱使你武藝高強,我也不能放心你獨自帶人前來,放心,我自知功夫不如你,隻在外麵與你有個照應便是。”
他的衣擺上還沾著那些官員的血,但若並非動用私刑,怕是此事還要一直拖下去不能解決。
聞言,蕭淮先清點好人馬以後便帶人潛了進去,這個地方離主城區很遠,卻又幾乎占了小半座山頭,真真是狼子野心,更重要的是,他們竟然今日才發現此事。
這場惡戰是在所難免的,隻是蕭淮沒想到那些人竟然如此歹毒,在強弩之末時用抓來的老人孩子擋在身前,他一時不慎,被傷了兩處。
就在他追出去之時,發現那些被俘的老人孩子和賊人都被儘數伏誅於亂箭之下,一個活口都未曾留下。
李濯騎馬慢慢走出來,沉聲道:“我若不殺這些賊人,那定然後患無窮,這些無辜的百姓被攜裹其中,就算讓他們逃脫了,在賊人手裡又能有什麼好下場?倒不如我給他們一個痛快。”
他的心狠手辣便在於此,無論任何事情,隻要威脅到他未來的江山,威脅到他的子民,他都可以舍棄。
“不過你放心,我會留下人好生為他們安葬,尋到他們的家人,補償一筆錢財。”
蕭淮垂首並未答話,握著正在淌血的劍在前開路,進了彆院內部,夜風之下他衣袍翻滾,被空氣中濃稠的血腥味又壓下。
李濯的人動作很快,將這座彆院掘地三尺,初步估計尋出起碼七萬兩真金白銀。
李濯歎息道:“一人五千石的糧食,五百兩的白銀,蘆花換鴨絨,灰鐵換精鋼,一年又一年積下來,便有了這麼一個不菲的數字。”
蕭淮閉了閉眼,想起來那些在駐守時凍死的將士,因為短缺糧食而餓死的老兵,心中鈍痛,但僅僅是幾個負責盤點運送糧食的小官,便能這般隻手遮天,瞞過京城那麼多眼線麼?
“太子殿下,”他問道:“不知可有查出此事幕後是何人所授意?”
李濯的眸光冷了下來,“除了李錦,還有誰能有這般狼子野心。”
繼後原本隻是妃位,彼時在所有人都以為皇上會立六皇子李錦的生母貴妃為皇後時,皇上卻立了李濯的生母靜妃。
李錦原本是鐵板釘釘的太子,最後也隻成了一個王爺,他這些年表現得一反常態的乖巧,節儉、孝順又仁德,若不是這些事都有矛頭隱約指向他,就連李濯都要被瞞下去。
“瑞王如今深得皇上喜愛,太子殿下沒有確實的證據,怕是不能拿他如何,”蕭淮用劍尖挑起一塊黃金,“而且您雖為太子,在民間的口碑卻並比不上他。”
“天下之禍不生於逆而生於順,口碑有何用,名聲又有何用,”聽懂他的未儘之意,李濯笑道,“若是靠著裝模作樣出來的孝順節儉就能治國安邦,那孤也願意。”
“所以,我一定要和他鬥到死,決不能讓楚家的江山落到這麼一個虛偽的人手裡,你會幫我的,對嗎?”
“太子殿下。”蕭淮目眺著天際孤月,聲音淡淡,卻格外堅定。
李濯定定地看他。
“從追隨您的那一刻起,臣便沒有回頭路了。”
·
蕭淮回的很晚,下馬時府內銅燈都已經熄滅。
他渾身血氣,麵上也沾了許多。
院內很靜,他回房時又看見了那小小一團的身影,蕭淮原本以為窈煙不會再來,卻還是低估了她的膽量。
他進房的動靜並不算小,窈煙驚醒,坐起身來時見著滿身血色的人,困意霎時消失殆儘。
蕭淮的衣擺上還滴落著濃稠的血液,他的麵頰上也沾著不知是自己還是旁人的鮮血,眸子掃過來時還留著一絲狠戾。
見他望著自己,窈煙壯著膽子下榻,關切地問道:“大公子,您受傷了?”
她的寢衣很正常,沒有什麼露骨的地方,穿的嚴嚴實實。
蕭淮的目光在她的赤足上落了一下,便轉身去了浴房。
窈煙聞著空氣裡的血腥味,難受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前,用布巾將地上的血跡細細擦乾又打開窗透氣,才覺得好受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