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他連日趕路沒能睡醒出現了幻聽,還是這風起雲湧的汴京城終於變成了他不能理解的樣子?
司空摘星笑了:“陸小雞,可你不能否認,關七他就算是個瘋子,也是天下武功第一的瘋子。”
陸小鳳沒有回答。
似乎間隔了好久,才聽到了一聲歎息:“天下第一啊……”
窗外的春雨混在寒風裡劈裡啪啦地砸了下來。
……
逐漸加重的雨勢裡,汴京城裡往來走動的行人都不見了蹤影。
街巷裡積水滿盈,橫流進了拱橋之下的河流中。
小甜水巷的脂粉混著春初綻開又被打落的杏花隨水而流,一直向東南方向流去,直到前方的石門,方才調轉了方向。
在拐口處,已是另一片布局緊湊的院落。
比起那頭的聲色犬馬,這裡的青瓦綠牆間少了幾分聲息,甚至安靜得有些過分。
朱小腰伸手去關窗的時候,甚至能聞到春雨洇濕的牆縫裡,透著一股死一般的潮氣。
這就更難讓人發覺,迷天七聖盟的其中一處要害據點,居然會在此處。
但又或許,潛藏於市井之間,更適合這個已然式微的江湖幫會。
“站在窗口不覺得冷嗎?”一個聲音從她的背後傳了過來。
“有內力……有內力傍身,自然不覺得冷。”
朱小腰一身單薄的紅衣,的確不像是在這個季節該穿的衣服,但正如她所說,有內功根基在,確有說這話的底氣。
所以她這話中短暫的停頓,絕不是因為寒風自半開的窗扇中吹過,讓人凍出了個寒噤,而是因為……
問話的人。
窗外陰雨天氣,讓這座稍顯逼仄的宅院也平添了幾分陰森,就算屋中已點起了明燭,也覺草木腥氣混著潮意無孔不入。
可當朱小腰的目光轉向鏡前的那一刻,這些令人不快的氣息好像在一瞬間便已一掃而空。
她總忍不住懷疑,在這樣的地方,到底該不該當有這樣的一抹豔色。
隻因被燭火點亮的鏡中,正倒映著一張秀美絕倫的麵容。
她並未回頭。
朱小腰所能看見的,不過是模糊鏡影中的瀲灩眸光,以及半張被墨發映襯得愈發瑩白如璧的側臉。
可就算如此,她也已敢說,若以明珠美玉去與師姑娘相比,也未免流俗。
哪怕,她隻是在靜靜地看著鏡中的自己,也看向……
她身上那身由迷天盟弟子送來的嫁衣。
那是一件在短短半月間便已完工的華貴嫁衣。
本著絕不能墮了迷天盟威名的想法,負責操持此事的人恨不得將汴京數得上名號的繡娘都給請來,但隻怕,迷天盟的舊日威懾再難找回,這件嫁衣也因穿在了師姑娘的身上而顯得黯淡無光。
“難怪你寧可看向窗外也不看我。”
朱小腰聽到了一聲輕笑。
水中的月影搖開了漣漪,那鏡中的芙蓉也自靜止不動中蘇醒,以至於她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先前自己竟已不自覺地屏氣凝神,唯恐驚動了那鏡花水月一般的景象,直到此刻方才找回了呼吸。
下一刻,她更是對上了那張朝著她轉來的臉。
但凡一個人不是瞎子,便不會對著這樣的一張臉無動於衷,更何況,那絕不是一幅色彩單薄的畫。
美人垂目低語:“我知道我說話沒什麼用處,但你也大可不必因為同情而逃避。”
“我不是……”朱小腰匆忙接話,話到嘴邊卻又不知道該當如何繼續說下去。
關聖主忽然帶著師姑娘出現,聲稱要娶她為妻,簡直像是一道驚雷劈在了眾人麵前。
她該怎麼說?
說如今的汴京城風起雲湧之間,迷天盟隨時會變成為人所蠶食的獵物,不僅關聖主身不由己,這個被他帶來的女子更是處在危險之中?
說她因為師青若毫不會武功,又生就一張絕豔的麵容,一度想到了自己當年的境遇,對她確有同情之心,這才不忍見她身處泥汙間遭難?
偏偏這些話,又是她根本不應當說的。
當聲音重新自喉嚨間發出的時候,她隻聽到自己在說:“師姑娘無需多慮,關聖主在一日,您便是迷天盟一日的七聖主夫人,我等都將守衛在您身前。”
不錯。
起碼現在,她會是迷天盟的主母,關七之下的第一人,是她們要效忠的對象。
至於後麵的其他事,那便另當彆論吧。
這話,若是說給知曉汴京情況的人聽,必定能聽出朱小腰話中的心虛來,可坐在她麵前的人從未涉足江湖,便隻用那雙柔弱到拿不起刀劍的手,將發冠垂落在鬢邊的一串白珠撥到了耳後,仰頭答道:“好啊,那便全都仰賴於你了。”
仰賴?
這兩個字說來輕巧,但自她口中說出,便好像平白加重了分量。
朱小腰幾乎被驚得後退了一步,隻覺自己在那雙重新抬起的眼睛裡看見了流波帶月的星輝,趕忙調轉了腳步以圖掩飾自己失態,“不……不必道謝。天晚了,我去讓人將晚膳送來。”
她不敢再繼續留在此地了。
在負責守衛於此的時候,她好像一日比一日理解了,為何一個瘋子也要執意娶她為妻。
因為……
因為師姑娘就算不會武功,也自有令人丟盔卸甲的本事。
可她腳步匆匆,便並未瞧見,在她的身後,師青若望著她的背影,緩緩抬起了唇角,露出了一個愈加玩味的笑容。
……
多有趣啊。
在這位被迫入局的師姑娘眼中,身為迷天盟二聖主的朱小腰,頭頂分明掛著——
“金風細雨樓”五個大字。
與她的係統麵板相映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