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身逃脫的機會,又因為梁子翁的咄咄逼人,顯得極其有限。
與其如此,還不如試試一個劍走偏鋒的法子。
她雖然不知道在神通侯府的後院發生了何事,但她知道,能讓那位剛剛來時得到眾人俯首行禮的方小侯爺麵色大變,一定不是尋常的事情。
局麵越是混亂,她也越有機會帶著郭靖全身而退。
至於郭靖身上帶著的那個人,雖然也曾是她父親的弟子,桃花島的門徒,但早在十多年前,就已偷盜走了一門要害武功叛出門去,還和丈夫在江湖上混出了黑風雙煞的名頭,就算現下被她誆騙作了助力,也難保不會反過來給她一擊。
說不定帶到後院的混戰裡,還能有機會將她丟下,免得再添麻煩。
眼見郭靖要跟著她的指令往後院去,卻因“師姐”的發力而被迫困在原地,隻能硬接了梁子翁一掌,氣血混亂中吐出了一口淤血,黃蓉又急又氣。
“梅超風,你先前不是問我爹爹在何處嗎?他現在就在侯府的後院中。你先是不管我這個小師妹,放任這些壞人欺負我,現在又看著他被侯府高手圍攻,就這還想重歸門下,你做夢去吧!”
“小師妹此言當真?”梅超風將信將疑。
她早年間瞎了眼睛,隻能聽聲辨位。
根本無從分辨黃蓉所說是真是假,隻能聽到她給出的篤定答案,“那是自然。我為何要拿我爹爹的安危跟你開玩笑!你若再不讓靖哥哥跟我走,我爹怕是要被那群壞人打死啦。”
梅超風怒道:“恩師武功何等高明,怎會被這些人給打傷。”
但話是這樣說不錯,她還是一道利爪撕開了梁子翁的掌風,低頭吩咐:“小子,還不走!”
郭靖再不停留纏鬥,緊跟上了黃蓉的腳步。
若非情勢危急,他倒是很想問問,明明黃蓉說的是跟家中鬨崩了,她父親也沒出來找她,為什麼又會突然出現在這裡。
之前應當也沒見到有人和蓉兒打招呼才是……
黃蓉往郭靖的臉上一瞥,便知道這呆瓜又在想什麼,心中無奈地歎了口氣。
但眼見前方數人打作一團,更見梁子翁等人已自後方追來,還是連忙收斂起了心神,“就在前頭,與那兩人一起衝出去。”
彆管那兩人到底是什麼來頭。
就在行動之間,黃蓉清楚地看到了這樣的一幕。
那晚一步來到前院的方小侯爺拔劍出鞘,血色奔湧的長劍裹挾著駭人的力道,直指那懷中抱人的刺客而去。
明明這方小侯爺也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卻不知為何,竟然比起那白駝山少主歐陽克、傅宗書義子傅康,甚至是那些個老怪上人的功力還要更為高深。
血色劍氣浮現的刹那,他那張貌若好女的麵容,也染上了羅刹之氣。
這一劍,若是砍在她的身上,就算她有軟蝟甲護身,隻怕也彆想接下來。
偏偏那刺客像是在後腦上長了一雙眼睛,有備而來一般對著那劍招伸出了兩根手指,正將這一劍夾在了雙指之間。
血肉之軀的手指,竟像是一道特殊的銅牆鐵壁,攔住了方應看的血河神劍。
眼見後方追兵又至,陸小鳳戴了麵罩露出的雙眼中閃過了一縷冷色。
他指尖一彈,借勢急退,與司空摘星再次會合到了一處。
卻不料那跟隨方應看而來的歐陽克,等的就是這時。
歐陽克腳步飄渺,折扇如刀,直插陸小鳳的後心而來。
便是陸小鳳的輕功再快,也很難在這夾擊之中全身而退。
但歐陽克的折扇快,另一道五指成爪的爪功也快得驚人。
梅超風雖然認不出這混戰裡到底有沒有她的師父,但先前歐陽克見色起意,與黃蓉交手,早讓梅超風記住了那折扇發功的聲音。
知曉此人是敵非友,既要破局,自當阻攔!
這道凶悍異常的爪功險些直接扯開了歐陽克的武器,若非他見勢不妙連忙後退,隻怕還要被這瘋婆子給抓下兩塊肉來。
然而也就是這一退的光景,在他和方應看與那些小賊之間,驀的升騰起了一片煙霧,直接擋住了他們的視線。
司空摘星動的手!
陸小鳳在煙霧騰起的第一時間,來不及給同伴比劃個讚許的手勢,便已即刻運功縱躍。
好配合。
他們此刻所在的位置距離侯府的邊緣本就沒有太遠。
這等到此時方才放出的迷煙,足夠讓他們逃離此地。
至於那先前幫忙的三人,陸小鳳雖不知他們是何身份,但既是同被追殺的人,在這等緊要關頭,也犯不著去問他們,隻當是半個朋友就好。
“走!”他一聲輕喝,翻過了牆去。
黃蓉並郭靖和梅超風也一並追了上去。
神通侯府先前沒料到會有人闖入,更沒想到在有這麼多人阻攔的情況下居然會縱虎歸山,根本沒來得及在前方設下埋伏。
那麼毫無疑問,一旦他們能逃竄進汴京城的街巷之中,要再想抓住他們便難了。
但他們剛剛跳出院牆,竟不是落在神通侯府的後巷內,而是撞上了另外的一片迷霧。
那也是一片並非出自司空摘星之手的迷霧。
陸小鳳臉上的從容瞬間出現了裂痕,黃蓉也頓時臉色微變,自掌心捏住了一粒丹藥,預備一旦霧中有毒,便立時服下。
然而還沒等二人有所反應,在這迷霧之中就傳來了一個兩人都聽到過的聲音。
“夫人讓我前來接應,在府外布陣,請幾位跟我來。”
這個聲音,對於曾數次在迷天盟中出入的司空摘星來說,其實還要熟悉得多。
他毫不猶豫地拽上陸小鳳,飛快地跟上了對方的腳步,接連兜了數個轉彎,又跳過了幾座院牆,最後穿出迷霧的時候,果然看到了個熟人。
直到此刻,司空摘星方才鬆了口氣:“二聖主來得及時。”
灰衣寬袍,身姿輕盈。
那不是彆人,正是迷天盟的二聖主朱小腰。
麵對司空摘星的寒暄致謝,她此刻並未帶麵具的臉上,不難看見仍舊掛著的嚴肅,“現在還不是停下的時候,請幾位隨我走密道回到盟中。”
這座距離神通侯府不遠的宅邸很快就會迎來追兵的盤查,若是繼續在街巷上逃竄,也難保不會被很快抓獲,隻能走地下的道路。
好在迷天盟多年蟄伏,確實有這個開辟此等道路的本事,也正成了陸小鳳等人脫身的助力。
當方應看帶著眾人氣急敗壞地追出迷霧的時候,又哪裡還能看到這些人的身影。
再過一會兒,這些人便會在迷天盟的總部之中了。
除非方應看要一舉改變自己在京城裡的風評,否則他絕不能,起碼現在不能,因為一點微妙的懷疑,直接殺到迷天盟來搜捕“犯人”。
……
所以他也理所當然地看不到,當司空摘星與陸小鳳等人跳出地道後,又遙遙朝著神通侯府的方向比劃了個中指。
……
“行了,你先彆對那邊挑釁了。”陸小鳳無奈開口,又轉頭朝著朱小腰發問,“敢問迷天盟中可有郎中,趕緊來給這位姑娘看看。”
先前地道黢黑,加上逃亡之中難免隻顧趕路,陸小鳳隻能隱約察覺到被他帶回的姑娘有數次的呼吸急促,情況不太對勁。
現在好容易脫離了危險,也有了映照的燭火,他終於低頭看清,這姑娘的麵色裡泛著一股鐵青之色,像是身體內還潛伏著什麼劇毒,現在突然發作了起來。
壞了!
她本就沒有十指還無法出聲,此刻簡直像是蜷縮成了一團,強行忍住疼痛,顯得異常可憐。
偏偏以陸小鳳的見識,也難以在須臾之間認出這毒藥的品類。
他到底不是用毒的專家。
一想到此,他哪敢耽擱,當即高聲又重複了一次:“讓通曉毒理的郎中速來!”
“等等,為何是個姑娘?”梅超風脫口而出。
先前在地道趕路的時候,黃蓉明明告訴她,陸小鳳抱著的人正是身受重傷的師父,她先前攻擊歐陽克解圍,算是立下了一個大功,等到師父醒來,必定要為她正名。
她心中存有疑惑,卻因目盲不可視物,根本無法讓疑惑得到確認,隻能繼續跟著走。
一邊走一邊擔心,師父若是受傷到失去知覺的地步,還要由人帶著,也不知是何情況了。
她應當先看看才好的。
結果……怎麼又忽然變成個姑娘了。
然而還沒等黃蓉再編造出個理由來糊弄於她,梅超風的後背便忽然一陣發冷,就連全身的經脈都突然之間因為直覺的恐懼而開始顫抖。
有人來了。
不對,應該說,是有一位格外可怕的高手來了。
在這種幾不可動彈的威懾之中,她聽到了兩個由遠及近的腳步聲。
其中一人的腳步聲更重些,不像是練家子發出的,而另一人,正是對她來說恐懼的源頭。
一道溫和的女聲響起在了眾人:“彆找什麼郎中了,救人如救火,先讓七哥運功為她逼毒試試。”
陸小鳳連忙將那被救出的姑娘放在了地上,就見師青若帶著關七走了過來,仿佛早已等候著他們到來。
要陸小鳳說,這位迷天盟的聖主真是不論看多少次,都有種難以言說的威懾,甚至並不因為他失去了神誌而有半分削減。
不過現在,他這天下獨步的內功,卻反而變成了一種救命良藥。
有師青若的請求,關七並未猶豫,便已乖覺地將那地上的女子半扶了起來,一道飽含內力的掌勁已經按向了她的後背。
不過短短數息,這中毒女子的麵色便一陣青白交替,而後,突然一口青紫色的毒血吐出了口。
她劇烈地嗆咳了一陣,又將臉色嗆成了紅色。
但這表現非但沒讓人再度懸起心弦,陸小鳳眼見這一幕,反而眼前一亮。
他絕不會聽錯,在這女子的咳嗽聲中,赫然夾雜著幾個零碎的音節,與先前的一聲不吭完全不同。
這由不得他不懷疑,關七在將她體內的毒素運功逼出的同時,是不是也將讓她說不出話的另一種毒也給逼出來了。
果然,在那嗆咳聲停下的時候,一個沙啞的聲音像是已經許久不曾開口,格外艱難地發了出來:“……你們,是什麼人?”
她不是對外界一無所知。
在逃離神通侯府的時候,她還聽見了一個讓她深惡痛絕的聲音。
現在,她又久違地聽到了自己的聲音。
她是在做夢嗎?
師青若迎上了那雙依然空洞的眼眸,平複了片刻的情緒,方才回道:“你可以認為,我們是神通侯府的仇人,所以我想知道,你是什麼人?”
那女子沒有即刻出聲。
月光照不亮那雙已經失明的眼睛,隻照出了她滿臉的無望。
就連開口的時候,她也不像是在和人交流,而隻是讓自己重新說話而已:“……我是,方應看的奴婢。”
“那你為何——”郭靖話剛出口就被黃蓉捂住了嘴。
他們兩個年輕人在江湖上本就沒有多少經驗,何曾見過這樣的慘烈景象,幾乎是下意識地便想要發問,又陡然意識到不該催促。
女子神色慘然,“方應看喜好美色,常常逼迫身邊的奴婢委身於他,又不想落人口實,知道我們逃不出去,便將我們的家人夫君通通殺死。我與兩人僥幸逃出報官,卻被送回了府中。”
她麵頰顫動不已,仿佛在話出口的一瞬間,又已回到了那個對她來說有若噩夢的午後。
她眼看著同行之人慘死,也看著自己……
“他說,我變成了這樣,生不如死地活著,是要告誡侯府上下——”
“誰也不能再做告密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