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當然認識鄭一官,所謂鄭一官就是大名鼎鼎的鄭芝龍,因為在家中排行老大,按照這年代福建人習慣的稱呼就叫鄭一官。說起此人的經曆,那也算是明朝末年的一段傳奇。
此人二十一歲就成為大明萬裡海疆上最大的海盜頭子,二十四歲受招安做了福建海防遊擊,此後在政商兩界混得如魚得水,不僅壟斷了明朝東南海貿,本人也一路做到福建總兵,整個崇禎朝十七年,堪稱福建政壇的不倒翁。
可惜的是,這位爺並沒有用好手中龐大的財富,大把的銀子既沒有用在海外開拓,也沒有用在強兵禦侮上,而是一味地交通官場、買地修宅,一心想實現從海寇到地主官僚的華麗轉身。
最終,麵對滿清野蠻的鐵蹄,鄭芝龍不顧長子鄭成功強諫,執意要下跪投降。以至於後來國姓爺起兵時幾乎是白手起家,而他本人的最終命運,也不過像狗一樣被拖到北京菜市口,一刀斃命。
讀史至此,常令人扼腕歎息……林海搖搖頭道:“不認得,我在泰西時曾與紅毛做過買賣,聽人說起過他。”
“鄭一官他如今闖出了偌大名頭”荷香有些奇怪,“要說他比林兄弟還年輕哩!三年前來濠鏡時年才十七,去歲替他阿舅押貨去了倭國,這一向就沒了音訊。”
林海隨口回道:“我聽聞鄭一官在倭國認了個義父,乃是這海上有數的豪商。如今他被這豪商派到紅毛手下做通事,在福建那邊的海上也算得個奢遮人物。”
荷香聞言感歎道:“這就叫海水不可鬥量,鄭一官紅口白牙好似個女仔,不曾想竟有這般造化。”
“我也聽聞他是個男生女相的。”林海不厚道地笑了笑,鄭芝龍的義父名叫李旦,算是這年代最有勢力的華人海商,傳說鄭芝龍就是靠雌伏在此人的胯下,才得以繼承他的遺產,像流星一樣迅猛崛起。
不過林海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光靠賣屁股是爬不到鄭芝龍這個位置的。君不見,漢哀帝死後,董賢不過落得個自殺的下場。而李旦死後,鄭芝龍卻在短短幾個月內成為新的海上霸主,之後的事業更是遠超李旦。
要知道李旦團夥的組織並不嚴密,大小頭領都有船有人自成派係,隻是一個鬆散的海商聯盟。隻不過李旦縱橫海上垂三十年之久,實力、威望、人脈在華人海商中都無出其右,這才讓麾下這群桀驁不馴的海上豪傑俯首聽命。
按曆史記載,不到一年後李旦就要死了,那時的鄭芝龍出道不過兩年多,身份也隻是區區一名翻譯,負責李旦團夥和荷蘭人的日常聯絡。正常來說,李旦死後即使團夥不散,這個龍頭老大的位置怎麼也輪不到他。
鄭芝龍究竟是如何壓服盤踞在台灣中南部的各路海上豪傑,幾乎在一夜之間全盤接手了李旦團夥的武裝力量這一切在史書上都付諸闕如,隻留下一些夾雜著神話色彩的小說家言。
林海猜想真實的故事一定十分精彩,多少借力借勢的苦心謀劃,波雲詭譎的陰謀算計,合縱連橫的江湖手段……全都消散在曆史的煙雲中。但是現在,這一切都還沒有到來,或許他能有機會親自揭開這個謎底
“荷香姐,黃掌櫃家住哪裡帶我們去看看罷。”珠娘還在操心租房的事。
荷香於是帶著兩人來到了黃程家,不過未來海賊王的舅舅並不在家,出來接待三人的是鄭芝龍舅媽。這位黃家娘子四十來歲,一看就是過慣了好日子,保養得極好,手上常年捏著一串佛珠,果然如荷香所言十分和氣。
澳門的房租很是昂貴,兩間沒有窗戶的一層房間,半年租金就要六兩,這還是看荷香麵子給的優惠價。換了內地,一個賣炊餅的都能典得起臨街帶院子的二層小樓。
珠娘有些猶豫,苟司吏身上搜刮的銀子也就十多兩,這一下就要用掉小半。但林海的態度很堅決,非要租這家房子不可。
當天下午,荷香派了幾個黑奴幫著搬家,小艇上的家當都被搬進新租的房子,林海和珠娘一家總算在澳門安頓下來。晚飯是在荷香家吃的,她兒子馬丁比七仔小一歲,但長得要壯實很多,個子也高出一頭。
回來的路上,珠娘念叨著:“這麼坐吃山空終不是個了局,我尋思要從速找個營生。七仔正長身體,還須吃好一點。”
“姑姐見得是。”七仔的頭點得像雞啄米。
林海笑罵一句:“你小子是嘴饞罷”
七仔認真道:“我想快些兒把毛長齊。”
林海有些無語,這娃不知道整天琢磨些啥,他語重心長道:“我說七仔,你這個年紀,最緊要就是學習。從今往後,你每日要學三十個新字,若是少一個,仔細屁股遭殃。”
七仔聞言頓時泄氣,林海又對珠娘道:“你也一樣,專心學識字,我負責養家,過些時日我還要教你算賬。”
七仔幸災樂禍道:“師父也要打姑姐屁股”
珠娘順手就是一記栗暴鑿在七仔頭上,林海嗬嗬笑道:“那是自然,她不用心學,一樣打。”
七仔委屈巴巴地摸頭:“我卻沒有胡說,師父委實是要打姑姐屁股。”
珠娘臉上一紅,嗔怪地掐了一把林海。
林海卻斂住笑容,一本正經道:“珠娘,認字之事你千萬莫作等閒。過些時日,等我發賣了那珠子,我就與你開家夫妻店,我做大掌櫃,你做二掌櫃,七仔就做個賬房。”
這天晚上,黃程回到家中,同行的還有黃合興洋行的程賬房,也是黃家的租客,就住在林海隔壁。林海和這兩人聊了幾句,想看看能不能在洋行找些事做,結果卻未能如願。
黃程手下所有人全是從福建總號派過來的漳州人,外鄉人一概不收,兩個賬房先生更是每年一換。畢竟總號和澳門遠隔千裡,每年隻能乘季風往來一次,這些防範措施都是應有之義。
第二天,珠娘大清早就把七仔從被窩裡拎了出來,她算是發了狠,這娃兩個多月就會寫幾十個字,太辜負林海的一片苦心了。
“七仔,你聽真了。從今往後,日間跟著姑姐背老字,夜裡跟著師父學新字。要是老字不會寫,我便打你二十個孤拐,要是新字學不熟,我又打你三十個背花。”
林海看七仔一副苦瓜臉,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他換上苟司吏那身玉色襴衫,頭上戴了頂四方平定巾,抖擻抖擻精神,人模狗樣地出門找工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