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心素坐在上首,揮揮手道:“好了,天也不早,都是一家人閒話少敘。”
他說著把李國助和林海之事細說了一遍,接著對次子道:“一龍,浙江的洪亨九向來是你在打點,林賢侄捐官的事,明日你坐他的船去寧波,把這事辦妥了。”
許一龍沉吟道:“這個林海來曆不明,跟咱們非親非故的,接近李世兄怕是彆有懷抱……”
許心素抬手打斷他:“管他什麼懷抱,既然賣了黃程和鄭芝虎,總不至於是鄭賊的人。這人是個有本事的,眼下想從咱們這裡得些好處,咱們給他就是,隻要他能幫我們一起對付鄭賊。”
許一龍道:“就怕他光拿好處不出力。”
許樂天出言反駁道:“二弟多心了,今夜我跟林兄弟多喝了幾杯,這人是條講義氣的漢子。”
許心素也道:“洪亨九是他頂頭上司,他敢拿了我們的好處不辦事再說這人想做倭國生意,但卻沒有門路,他害死了黃程和鄭芝虎,和鄭芝龍已是死敵,平戶那頭他隻能指望我們。”
許一龍聞言道:“爹說得是,是孩兒多心了。”
幾人又說了一會話,眼看已到子時,便各自回房歇息了。許心素在丫鬟伺候下剛洗完腳準備就寢,門外忽然傳來了敲門聲。
許一龍的聲音從門外傳來:“爹,是孩兒一龍。”
“一龍回來了老爺怎麼也不告訴妾身。”許心素的發妻,也就是許樂天和許一龍的生母,聞言趕緊去開門。
“他大半夜回來的,明日一早就要走,告訴你作甚”許心素回了老妻一句,吩咐屋裡的丫鬟都出去,接著對許一龍道,“還不去睡覺,又來乾什麼”
許一龍遲疑道:“爹,孩兒說了你老莫要動怒。你先答應孩兒,否則孩兒就不說了。”
許心素皺眉道:“你又在外頭惹了什麼事”
許一龍咬咬牙道:“孩兒方才仔細想了,如今這局麵是姓鄭的占上風,咱們許家跟他又沒仇……”
話沒說完,許心素啪地一耳光就甩了過去。許一龍他娘在一旁看了,急道:“老爺,你乾什麼要打一龍”
“我恨不得殺了這個逆子。”許心素年老體衰,這一巴掌用力過猛,差點把胳膊甩脫臼了,一邊說一邊揉著手掌。
許一龍捂著臉委屈道:“就算孩兒說得不對,也是為了我們許家好,爹你何必動氣,氣壞了身子豈不是孩兒的不是”
“你還有理了虧你還是個生員,豈不聞天下之達道五:君臣、父子、兄弟、夫婦、朋友。從你太爺爺輩起,李許兩家四代人義結金蘭,如今你李大伯被那鄭賊謀害,你說我許家跟鄭賊沒仇”
許心素怒氣衝衝道:“要是有一天你老子也死在鄭賊手上,遮莫你也要和那姓鄭的把酒言歡”
許一龍見父親出此誅心之言,遭不住撲通一聲跪下,自扇耳光道:“孩兒不敢,是孩兒錯了,爹你老息怒,莫要氣壞了身子。”
許妻素來最疼愛這個小兒子,見狀一抹眼淚就開始哭天搶地:“老爺你何苦咒自個兒,這不是要逼死一龍嗎你不如先打殺了我。”
“都是你平日嬌慣的,看看他成個什麼樣”許心素數落老妻一句,又對許一龍道,“還不快滾,要哭死你老娘不成”
許一龍爬起來灰溜溜退下,許妻仍不依不饒道:“一龍怎麼就不成個樣人家年紀輕輕就中了秀才,將來肯定能中進士點翰林,到時咱許家就是官宦門第,不強似做個商人”
許心素年輕時也考過秀才,但惜乎到老隻是個童生。對於次子,他一直也是引以為豪的,聞言心中怒氣早已平息,隻是嘴上仍道:“長嘴婦,慈母多敗兒。”
是夜,許心素久久不能入睡。
李許兩家正是靠著幾代人分工明確又肝膽相照,這才打造出如今這個海外貿易的商業帝國,可是到了許一龍這代,兩家人的感情突然就淡漠了下來。
這固然跟李國助在很小的時候就移居平戶有關,而他的父輩祖輩都是在福建長大的,從小就跟許家人好得蜜裡調油。但更大的原因卻在於許一龍從小浸淫四書五經,打心眼裡就看不起李家的草莽氣息。
相比之下,許樂天和李國助就要親近得多,這兩人都在海上跑船,彼此打交道也多一些。或許,該讓次子一龍專心搞他的舉業,讓長子樂天也多和福建官紳打打交道
但無論是待人接物還是人心算計,長子樂天都遠不如乃弟,如果讓他作為福建基業的繼承人,隻怕是守不住家業的。
許心素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直到窗外雄雞唱白也未能成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