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敏的退讓也讓斐潛鬆了口氣。
談判桌上,永遠就是如此,誰先忍不住談及正事,就意味著在心理上落了下風,斐敏不再繼續繞圈子,而是準備要談當下的局麵,多少也算是對於斐潛的一種承認。
斐潛之前剛回到洛陽的時候,曾經試圖和斐敏做過一次的溝通,但是那一次是很失敗的,因為斐敏還是將斐潛當成一個可以利用的棋子,為了獲取斐氏的利益甚至都透露出可以將斐潛拋棄的意思。
但是現在,雖然斐敏沒有明說已經服氣又或是什麼其他的話語,但是至少已經有了平等的坐下來談的架勢。
之前斐潛為何就算是斐敏的態度再惡劣,甚至貪婪到要侵占屬於斐潛父親的遺物,但也是儘可能的保持一個謙遜的姿態,不與斐家發生正麵的衝突,最重要的因素就是漢朝是一個士族掌控了絕大多數話語權的時代。
漢初的劉邦為了清除春秋戰國時期殘留的下來的血統論的老諸侯老貴族,摻進去大量的沙子,分封了不少的王爺,意圖用這些劉姓王來打壓各地的舊勢力,也就是春秋時期就存在的六大卿,即趙氏、韓氏、魏氏、智氏、範氏、中行氏,但是卻沒有想到,這些新被分封的宗親王爺成為了新的毒瘤。
因為這些王爺在漢代一開始的時候,權利非常的大,有獨立的司法權、政事權、軍事權,就連貨幣都可以自行鑄造,儼然就是國中之國,並且春秋戰國時期留下來的法家、縱橫家、雜家等等流派附在其上,為了自身的利益相互傾軋,有甚者鼓動劉氏王進行造反……
因為這些人都知道,真實的劉邦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所謂的芒碭山斬白蛇究竟是怎樣的一回事,既然劉邦可以有機會稱帝,其下的張良陳平享受香火,那麼為何吾等不行?
漢景帝、漢武帝時期,又為控製逐漸尾大不掉的宗親王爺,也為了維護皇權,父子兩個人進行了一係列的舉措,因為當時太子劉榮沒有能夠達到漢景帝的要求,漢景帝甚至不惜以一個非常可笑的罪名殺死了劉榮,為漢武帝劉徹鋪平了登帝的道路。
但是漢景帝和漢武帝沒有想到的是,通過種種手段,消除了春秋戰國存留下來的老六卿,卻讓更多的小世家發展起來了。原來以為打壓了法家、縱橫家、雜家等等的流派,就留下一個宣揚皇帝就是天子的儒家,會更有利於中央政權的統治,但是沒想到董仲舒所謂的儒家其實是偷竊了法家、縱橫家和雜家的一些主要思想和文學搭建起來的,一方麵宣揚了天子的神授,一方麵又摻雜進去不少的私貨,用以限製皇權的無限製膨脹。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所謂的天人感應,上天降下的災禍就是對於皇帝無德的示警……
曆經了三百餘年,到現在,在儒家大旗之下成長起來的新士族把持了整個帝國的朝政,形成一個龐大的利益共同體,有著一整套比較完善的價值體係觀念,是整個士族都共同在潛意識裡麵遵從的。
就像是斐潛如果一開始還處於旁支,默默無名的情況下,就悍然與斐家主家說作對,雖然家主斐敏也不見得會將斐潛處以什麼刑罰,但是隻要被傳出去,凡是士族的人,都會有意無意的回避這個斐潛品行不良之人,所有發展的大門都將關閉。
就像現在有一些世家之中被冷藏的人一樣,除了隱世,彆無他途。
但是如今就不太相同了,斐潛現在不僅是斐家的旁支,但同時也是荊襄黃氏的女婿,在一定程度上也可以作為荊襄士族的代表,因此在和斐敏一些問題上有所交鋒就成為了士族和士族之間正常的利益紛爭,與什麼品行之類的事情無關了。
這也是斐敏最後放棄了繼續用親情又或是家主身份來施壓的主要原因,因為現在對於斐潛來說,斐家支持與否並不是最重要的了,有當然更好,沒有也無所謂……
當然話說回來,如果能得到斐家的支持,先不管實力上有多少的增加,至少在輿論上,斐敏就會出麵進行維護和造勢。
世家士族是漢代前進的動力,也同樣是阻力……
斐潛將雙手放在膝蓋之上,並沒有立即回答,沉默了許久之後,說道:“如今局麵撲簌迷離,潛亦不知,亦或雖有亂,但必不久,旋即可解?”
這句話是上一次斐潛拜訪的時候,斐敏想當然的說詞。斐潛舊事重提,不僅是要試探斐敏現在的態度如何,更重要的是要打亂步驟……
斐敏被斐潛搶白了一句,多少有些不快,說道:“賢侄,吾示之以誠,汝何出戲言?”
“潛唐突之處,還請叔父見諒。不知之前可有袁府來人?”
斐敏眨了眨眼睛,將胡須捋了又捋,顯然是在考慮是不是要講,最後還是下了決心,說道:“正是……太傅掾之前來訪。”
“可是絲毫未提函穀黃巾,隻是言及朝廷動蕩,需合力匡扶社稷?”
斐敏盯著斐潛看了一會兒,才說道:“正是。”
當然還有一些穩固社稷之後升官之類的暗示什麼的,這種事情兩個人不用講,大家都清楚。
太傅掾自然不肯能白癡到跟斐敏說要讓斐潛閉嘴,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在他們看來,做出這樣一個姿態,大家都是明白人,根本就不需特彆說明。
斐潛歎息道:“叔父可知……為何李長史未遣人來?”
“李長史?”斐敏當然知道這個長史指的是誰,捏著胡子沉吟,眼珠子亂轉。
作為一個士族的家主,雖然河洛斐家並不是多大,除了需要飽讀經書,在文化上有一定造詣之外,也不是什麼愚笨之人,經斐潛一說,也就明白了斐潛的意思。
李儒為何不派人,一是沒想到,二則是根本不在乎……
而以李儒的為人可能是想不到麼?
顯然不是,所以隻能說明一件事情,李儒壓根就沒想在這個函穀究竟是不是黃巾上扯什麼嘴皮子,要麼就不打算追究,要麼就是已經認定,隻不過什麼時候動手而已……
同樣也從另外一個方麵表明了,現在袁府沉不住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