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睿說得很誠懇,也說出了一些實情。
於是斐潛才有些恍然,自己是旁支,陳睿也是旁支,加上一個荀諶等於是被家族當成籌碼扔來扔去的人,所以多少有一些心有戚戚焉,故而在一定程度上,陳睿會傾向於斐潛多一些……
當然隻是多一點點而已。
就像是現在,陳睿也是借著要拜訪楊彪的名義來的,這樣才不會顯得貿然出現在平陽,太過於突兀。
荀諶見事情也講完了,便領著陳睿也就退下了,甚至連多一句話也沒有和斐潛多說。
斐潛起初還有些疑惑不解,這不是謀士應該做的事情,排憂解難出謀劃策麼?
但是後來想了想,多少也就明白了荀諶的用意。
畢竟路是要自己走的,荀諶能在自己還沒有想到的情況之下就主動的去尋找了陳睿,這難道不是在為自己而奔忙麼?
全部都依賴謀士,謀士說什麼便是什麼,那麼自己豈不是跟當時冀州牧韓馥一模一樣?
因此要讓荀諶收心,自然要展現出自己的魄力和手腕來,不過在這個事情上,斐潛要對付楊彪,確實比較不容易。
雖然最簡單的辦法就是下克上。
這種方法一度在東瀛這個國度相當的流行,甚至也深入了很多人的內心,當然也是很多不太願意動腦筋的人的首選,比如像是李傕和郭汜等人。
提著錘子就上,砸了就走,跑得那麼快,還會有人追得上?
如果斐潛今日對楊彪下殺手,是很簡單,不說其他,對付八百兵卒,隻要調親衛隊強上,基本上楊彪就肯定擋不住,但是問題不是怎麼動手,而是動手了之後呢?
一兩個旁支子弟,對於家大業大的世家來說,是死是活,不算是什麼,更重要是能不能換取更多的家族利益。
甚至在某些時候這些旁支子弟也要承擔起相互交換利益的責任,否則這麼多年,讀家族裡麵的書,吃家族裡麵供應的糧食,領家族頒發下來的用度,不說彆的,如果稍有叛逆的行為,要麼直接被宗族除名,要麼就像是荀諶一樣,被迫要隱居山林。
而楊彪呢?
一個站在台麵上的人物,一個四世三公家族的核心人物,斐潛要是動手了,先不說手下的兵卒有多少會支持,真動手了要怎麼收場都是棘手的難題!
王允最終下定決心反叛董卓,未必沒有董卓居然動手乾掉了袁隗的原因在內。董卓殺張溫,殺潁川太守,甚至屠殺陽城百姓,這些在漢代高層觀念裡麵,是大事,但是並不是天大的事情,甚至遷都這樣的行為,這些士族子弟雖然不滿,但並沒有決然反叛,依舊跟著到了長安……
當董卓舉起了向袁隗的屠刀,原本這些遲疑不決的士族子弟就驟然之間形成了一股繩,將董卓絞殺了。
不說條條框框規矩甚嚴的漢代,就算是後世戰爭時期,難道光頭強看著送到桌案上的豬毛,難道會是一直和藹可親,絕對沒有起什麼殺心?
換一個立場,當光頭強被困在皇城當中的時候,森林裡麵的大佬們難道不懂得乾掉這個光頭強,他的人脈就斷絕了,沒有了領頭人就可以趁亂莽一波?
在後世,要殺人簡直不用太簡單,一顆子彈一杯毒藥,甚至是汽車飛機交通事故,方法多了去了,為何都沒有動手?
當時這些人的手下不是自己的親兵?
不是隻聽當事人的命令?
不是在領地之內說一不二?
那麼最終還是沒有動手的原因是什麼?
因為有些先例不能亂開,出來混的遲早要還的。
劉岱先舉起了對同僚的刀,所以雖然是漢室宗親,但是一樣被同僚和下屬聯手坑掉了,公孫瓚舉起了對皇室宗親劉虞的刀,所以最終四分五裂,不僅是河北的士族,就連他手下的胡人也驟然反叛,最終導致將整個遼東送給了袁紹。
能用陽謀為何要用陰謀?
就像是現在,楊彪就在用陽謀。
斐潛不是立功了麼?
將斐潛扶上馬,然後送一程,直接送中央去,平陽這一帶自然就沒有了領頭人,那麼加上皇甫嵩招撫軍隊,在加上給兵卒允諾厚利,也就理所當然的可以將斐潛的這一批久經戰陣的兵卒演變成為自家的部隊了。
正大光明。
就算是斐潛知道了又能奈何?
楊彪可以在任何場合都拍著胸口大大方方的說,這是為了給斐潛表功,這是為了酬勞功臣在邊疆的辛勞,這是斐潛應獲得的功勳,這是為了鼓勵後進,給大漢朝堂輸送年輕的血液雲雲……
任何一條都能站的住腳,誰來也挑不出毛病。
荀諶已經和陳睿走了,臨走時看斐潛的眼神意味深長……
而陳睿,作為潁川陳氏的旁係,在這種情況能夠表示出一些傾向於斐潛這一邊已經是不錯了,自然不能指望著陳睿會先身士卒的衝到楊彪麵前義無反顧去當先頭兵……
這個問題還是需要斐潛自己來想辦法解決,因為這種事情,在將來還可能重複的發生。每一個站上王座的人,難道隻懂得揮舞刀子砍人,隻懂得麵對敵人射來的弓箭?
好人永遠都是好人?
戰友永遠都是戰友?
這是斐潛的必經之路,荀諶知道這一點,所以他並沒有多說什麼,也沒有給斐潛獻出什麼所謂上中下三策,因為在荀諶看來,斐潛有成為大世家的潛質,但是首先要懂得,並且還要會利用世家的這些規則,隻有經曆過這種考驗之後,才能真正的走上登頂之路。
懂得戰場上殺敵的那是將領,隻有懂得朝堂上的刀光劍影的才可以稱之為領袖。
不過荀諶還是有些擔心,畢竟斐潛和那些自幼就在雒陽高級圈子裡麵混的人物不太一樣,未必能有這樣的經驗和閱曆,因此才在抵達了平陽之後,便開始四處搜尋楊彪的動向,多少替斐潛解開一些蒙在平陽上空的迷紗,多給斐潛爭取一些對應的時間。
斐潛一個人留在大堂上,靜靜的思索著。
在起初聽到這個事情的瞬間,斐潛就考慮過幾個方麵的對應手段,一個是去找王邑和崔鈞,既然楊彪能夠提出條件,自然斐潛也可以給出對應的籌碼;其二,從平陽往長安的路基本上也就是兩條,一條走河東路線,渡陝津過陝縣,進入長安,一條則是從上郡直道,過雕陰,然後往南到長安,因此如果卡住路口,未必沒有幾率攔下楊彪的上表周章,
或者實在不得已的情況下,便以強硬的態度將楊彪趕走,當然這樣的做法就是下下之策了,畢竟坐實了一個飛揚跋扈的名聲少不了的。
那麼究竟要如何進行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