擁有對於戰陣有些直覺的人,不僅僅隻有斐潛一個。
呼廚泉也是有的。
當看見楊俊步卒本陣就像是一群軟弱的羔羊一般,被征西如狼似虎的兵卒撲殺的時候,呼廚泉就意識到了這一場戰鬥不可挽回的失敗了。
就像是楊俊沒有想到呼廚泉會主動撤退一樣,呼廚泉也是完全沒有想到楊俊的兵卒竟然如此不堪一擊,連稍微的阻擋和粘滯都做不到!
蠢貨!
無能!
那麼多的兵卒,那麼多的人,都是廢物!
然而再多的咒罵,也是毫無作用了,呼廚泉似乎隱隱約約的聽見了在自己心中夢想破滅的聲音,那個成為冒頓的夢想,嘎啦哢嚓的破碎得宛如精致的玉器失手跌落在地麵的石頭之上,激濺出來的碎片割得自己渾身上下哪裡都疼。
小孩被打了,自然是哭著喊著找爸媽,呼廚泉被斐潛揍了一頓,自然也是下意識的往北想要回去找於扶羅。當然,呼廚泉和於扶羅多少還有兄弟血脈關係是一部分的原因,但更重要的是,呼廚泉心中已經是失去了對於漢人的任何信任感。
漢人都是騙子!
就像是當年那些騙著於扶羅出兵,協同鎮壓所謂的彌天安定王的時候,說得天花亂墜,結果呢?
這一次也是。
那幾個該死的漢人再一次欺騙了自己!
還有那個征西將軍斐潛!
有誰可以死而複生?
呼廚泉認為誰也不可能做到這一點,因此所謂的征西將軍斐潛身亡的整個事件,便是一個事前設計好的圈套!
在臨晉城下,在征西騎兵鋼鐵巨浪一般洶湧而來的時刻,對於呼廚泉來說,那種深入骨髓的絕望,根本無法用語言來進行形容,即使他現在是南匈奴的右賢王,即使是依舊統領著近三千的匈奴騎兵,但是依舊無法麵對征西將軍斐潛的攻勢。原本勝利在望的喜悅在三色旗幟之下消失了,黑暗緩緩地蠶食著呼廚泉的心靈,他似乎能夠感覺到那成為冒頓的夢想和希望在一點一點地被征西將軍掐滅,絕望無比緩慢地從心底蔓延開來直至籠罩全身。
在征西將軍騎兵衝破阻攔而來的那一刻,呼廚泉甚至感覺到了死神的刺骨冰冷爪子,搭在了自己的肩頭,讓自己全身上下一個毛孔都真切地感受到絕望深淵當中的冰寒。
騙子!
圈套!
或者說,是一個征兆!
雖然自己擅自行動,可能會導致了於扶羅的不滿,但是現在這些並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征西將軍斐潛要對南匈奴人下手了!
對!
一定是這樣!
呼廚泉原本有些頹廢的臉色忽然明亮了一些,大聲的吼道:“加快速度!我們回高奴,去陰山!”
如果不是自己做了先頭部隊,探知到了征西將軍的這個計劃,說不定整個南匈奴的部落都要毀滅了!
一定要把這個消息,儘快的帶給於扶羅!
人們在犯下錯誤的時候,總會下意識的回避和尋找借口,呼廚泉也是如此,當他意識到可以用這個說辭來掩飾自己的愚蠢和貪婪的時候,他在內心當中就已經越發的堅信這個借口是無比正確的,是珍貴萬分,是他千辛萬苦,舍生忘死才打探出來的了,自然可以抵消之前他擅自調動兵卒南下的罪責。
呼廚泉雖然掛著南匈奴右賢王的名號,但是彆忘了,於扶羅才是大漢朝正兒八經冊封的單於。雖然這樣說起來多少有一點恥辱感,但是恥辱的時間長了,南匈奴人也就漸漸習慣了,反倒是認為這樣才是正確的,就像是後世人喝豆汁,有人說酸臭,避之大吉,也有人說酸香,趨之若鶩。
從臨晉城往北便是粟城。
因為關中鄭氏的裡應外合,呼廚泉拿下粟城的時候也沒有費多少氣力,也自然將這個粟城交給了鄭氏之人來管理,算是雙方合作的一點小小的利潤往來分配。
但是現在……
呼廚泉仍舊忘不了之前的那一幕幕的情形,那征西騎兵出現在山坡之上,那三色戰旗在空中飄蕩,那如同鋼鐵洪流一奔湧的騎兵隊列……
更忘不了的便是那個名字,不知道已經在呼廚泉心中嘴裡來來回回倒騰了多少次,多少遍。
上一次見到征西將軍斐潛,是在什麼時候?當呼廚泉心中冒出了這個問題的時候,忽然有一種恍然隔世的感覺。
那時候應該還是在並北,自己還不是右賢王,還是跟在於扶羅身邊,在平陽之北的一個小土坡上見了麵。那時候整個並北平陽地區,自己和於扶羅依舊是舉足輕重的一隻力量,斐潛當時也是有求於自己,有求於南匈奴不要加入白波軍的一方。
放眼整個並北,除了鮮卑之外,便是自己這一方,縱然是弘農的那個漢人,都需要借用自己的力量,當時自己的感覺,就是天下之大,足夠自己和兄長於扶羅縱橫馳騁的了。因此在於扶羅遭遇大變之後,有些猶豫不決,遊移不定的行為和舉措,也是讓呼廚泉很是鄙視。
冒頓血脈,豈能氣短至此?
越是天崩地裂,越是氣運變幻的時候,便越是大好男兒追逐心中誌向之時!難道就在並北荒漠,白白看著時機錯過?或者是等到萬不得已的時候,才選擇一方進行頭投靠,成為彆人旗下的走卒?
越是亂局,便越要早點決斷,不論是東南西北,毅然前行,直至將一方天地掌握在手中,再去放眼天下,看看有沒有機會趁著天地變換,風雲再起!
那時候的自己,就是如此的意氣風發。
而那個時候的斐潛呢?
蜷縮在破敗的平陽北屈,隻有幾個手下,軍中也僅僅幾百千餘的兵卒,在加上七拚八湊招募而來,或是借來的兵馬,就連外表也是普通漢人讀書郎的模樣,皮膚白皙的宛如女子,更不用說有什麼英雄氣概了,怎麼瞧也不像是一個有什麼出息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