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徽放下手中的書卷,捋了捋胡須,思索了一番之後,倒也點著頭說道:“富國,富民……若是說破了,確實簡單……若是我朝民眾富,倉稟足,無病苦,亦無黃巾之亂矣……”
司馬徽稍稍停頓,接著說道:“我朝平先秦之亂,以黃老治國,令國民富庶,國祚得以延綿……可如今……”
司馬徽搖了搖頭,沒有繼續說下去。
片刻之後,令狐邵拿起一卷書卷,說道:“嗯……此處有一文……倒也有趣……言及我朝當下之政,乃枝強乾弱之症,可去枝饋乾,溫養生機,自然可愈……”
斐潛聽了,笑著點了點頭:“嗯,也有幾分道理,確實有趣……讓那些已成強枝之人,宛如各地諸侯,又如吾等……嗯,或許還有些皇親國戚,各地士族豪右,取其錢財以供朝廷……”
“好好,確實有趣……”司馬徽也笑了,說道,“書卷之氣重了些,未免有些不切實際……凡事凡物,均有其法,豈能肆意割奪?宛如莊禾,春耕而秋獲,未得其時,獲之何益?弱乾強枝卻然有之,欲治其弊,先有其法也……否則,便如七國舊事爾……”七國,可不是講得春秋戰國,而是講漢代七國。
斐潛轉頭看了看令狐邵,說道:“孔叔,此文可有言及具體舉措?”
令狐邵上下看了看,最後搖了搖頭說道:“詔令消藩爾……嗬嗬……”
“取中吧。”斐潛也是搖了搖頭。若是詔令真的如此有效,信不信漢帝劉協一天之內就可以發一百輛輜重車的詔令?
司馬徽拿著一卷書卷,捋了捋胡須,說道:“此處還有一文……言通商之弊,聖人之道,乃重德行,行商之人,自私逐利,貪婪成性,毀壞風俗,實乃大害也……”
司馬徽看了斐潛一眼,繼續說道:“……當鼓勵農桑,三老教化,使得民風淳樸,方可國泰民安……”
“若無此次大比,亦不知學宮學子如此偏頗聖人之道……”斐潛放下了手中的書卷,歎息了一聲,“聖人重德,故而聖人就不吃飯了麼?”是個華夏人,難免就有些好為人師的情緒,要不然後世那些論壇噴子也不會那麼多,斐潛自然也不例外,尤其是在這樣的環境之下,更容易引出一些思維的碰撞火花來。
“聖人提倡德行,反對自私逐利,此乃正道,無可厚非。”斐潛說道,“不過上古聖人所在之時,衣僅有葛麻,食僅為粟麥,若有肉糜,則可歌矣。然如今,錦緞衣袍,膾炙人口,孔子亦曰,食不厭精。固然為禮,亦人欲也。”
司馬徽點頭,將那一份書卷丟到了一邊,說道:“如此說來,將軍欲廣行重商之策?”
“非也……”斐潛也放下了書卷,搖了搖頭說道,“春秋至今,陶公以下,固有禍國殃民之人,亦有散財資國之輩。諸子百家之始,便有德治法治之彆,亦有其辯,然兩者之間,並非互斥,而是互補。農商亦如此。若無農,商則無本,若無商,農則無源。為何抑商,多因商人流動不定,不便管理,又見多識廣,蓄養私奴,稍有不慎,便生禍端……故而不可無士、農,亦不可無工、商也……”
為何儒家一隻壓製商人,是因為商人吃了儒家的大米麼?還是儒家之人都是短視之輩,隻懂得顧得眼前?
正常來說,能夠躋身朝廷,玩得通政治的人,基本上來說智商都不低,也不會幾百上千年來,就沒能有一個人明白商業的重要,但問題就像是斐潛所說的那樣,主要還是商人不好管理。
是不是真的因為錢糧最重,所以才最重農桑?
並不是。
農夫多好啊,多簡單啊,出生到離世,一個戶籍簡簡單單一行字就可以了,省心省力,又可以按時按量的收取賦稅,又好嚇唬又好哄,而商人就完全不一樣了,就像是唐僧不吃肉,除了他個人的意誌力和佛家戒律之外,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他從來就沒有吃過肉……
商人走南闖北,見得多了,頭腦靈活,不靈活的也自然是當不了商人,再加上手頭上彙集了大量的錢財,若是官府動不動就上來割韭菜,難免會有些想法出來,隨後的事情自然就漸漸的脫離了朝廷官府的控製,查處麼,傷筋動骨,不查麼,日益腐爛。
所以儒家的人,到了後期就乾脆一刀子下去,全數割了。就算是割不下來,割不乾淨,也要讓商人成為三等殘廢。
“嗯……”司馬徽點點頭,表示認同。畢竟在漢代,儒家的地位還沒有被抬到神聖的祭壇之上,治國理政的方法也還在摸索探求之中,斐潛的這一番言論,就算是排除了他征西將軍的身份,換做一個普通人,也不是不可以接受的。
“妙也!妙哉!”半響,令狐邵忽然拍案大叫起來,“此卷當屬第一!當屬第一!”
未及斐潛和司馬徽詢問,令狐邵已經捧著卷子大聲的朗讀起來:
“……蓋聖人之德,因美於賢也;賢之貴也,莫於知人。知其人,則材得序,而王業興。是故,聖人爻象,立君子小人之辭,聖人敘詩,得風雅頌歌之業,聖人之道,孕五經六藝之意也……”
一個開頭,倒也正規正矩。
但是接下來的內容,就讓斐潛都有些驚訝了……
“……仲尼以德言文政為四門之學,又泛論才可為三分,蓋如是也。重中庸以彰聖德,尚仁政以尊人倫,訓之鄙以戒偏之失,思之常以通材之用,方得其所也。人之所安,必有其由。人之所止,必有其理。人之所察,當如其詳。若淹沒人物,不得補綴,豈負聖人之道也?唯識君子,相得益彰焉……”
隨著令狐邵的誦讀,斐潛不由得睜圓了眼睛,咦,這就有些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