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這樣的方式來推動士族風氣的轉變,從而推動整個社會風貌的變化,或許能夠成功,或許依舊失敗,斐潛此時此刻也無法確保結果如何,但是總歸是要去做的,畢竟東漢現在的局勢,確實不容樂觀。
早在斐潛之前,並不是沒有人看到這樣的問題,但是麼……
東漢從和安二帝以後,因為宦官和外戚相互交替專政,導致整個社會處於混亂當中,政治形態也逐漸失去了進取的銳氣,每一代的掌政者想的都是怎樣保全自己的地位,打壓當前或是潛在的對手,因此在整個政治格局上,就出現了民風日下,雖然有黨人倡導士之自覺來抵禦抗爭,但是依舊沒有能夠挽回東漢的頹廢形態,一路走低。
民風是一個社會的晴雨表。而在整個的社會民風當中,最容易受到改變的,無疑是年輕的學子這一小批的人,他們最容易受到新思潮的影響,這一點,斐潛深知。
斐潛還依稀記得看過一檔不知真假的科普節目,說為什麼年輕人更衝動,是因為年輕人的大腦皮層還未完全發育,再加上在上古原始人時期,需要年輕的一代要更加勇敢,或者說更加魯莽,去搏殺去嘗試,所以有時候會見到年輕人毫無畏懼的無腦衝鋒……
相比較而言,年長者大腦皮層褶皺會更多,考慮得也就會更多,會更加謹慎,因為族群需要這些好不容易在年輕時於獵物搏殺當中存活下來的年長者來給年幼者傳遞經驗……
當整個的王朝上下都失去了前進的方向,整個社會都體現出來向錢看,社會經濟生活當中的所有人都在競相牟利,隻想著怎麼賺錢,怎麼賺更多的錢的時候,大漢王朝的這種浮華之風,也就成為了王朝覆滅的禍根。
雖然有誌士疾呼出聲,表示“今民去農桑,赴遊業,披采眾利,聚之一門”,“舍農桑,趨商賈,牛馬車輿,填塞道路,遊手為巧,充盈都邑。”,“事口舌,而習欺詐,以相詐”,“或以謀奸合認為業”等等,表示在東漢末期,社會當中的男女老少,都是為了錢在奔忙,隻要能弄到錢,不管是經商還是演戲,抑或是求神弄鬼,欺詐賭博,什麼都敢乾。
因此這些以王符等人為代表的一幫人員,強調要重新回歸農桑,製約奢靡,但是這些人並沒有看到,社會不可能單獨由農桑一種行業構成,越是強調普通百姓回歸農桑,回歸淳樸,便越是給那些掌控了信息和資源的上層統治階級更多的貪腐的機會。
王符等人終究是失敗了,而且不但沒有成功的轉變社會風氣,還助長了朝堂政治的進一步,同時還培育出一大批的沽名釣譽的士族子弟……
黨錮事件當中,固然由許多士族子弟是正身之士,是願意引導社會風氣而舍棄自己聲名生命的人,但是在評論什麼三君、八駿、八顧、八及、八廚、八哥的時候,嗯,似乎有什麼奇怪的東西混進去了,在這些人當中,有真正的勇士,當然也少不了魚目混珠之輩。
許多士族子弟一看王符等人批判政府,斥責朝堂,竟然也可以混得大好聲望,受到世人尊敬,便紛紛有樣學樣,以吸引眼球為目的,虛造聲譽,欺世盜名,加上察舉失真,這些人漸漸得混進了官場,進一步促進官風衰敗,至此,從上之下,從官風,到士風,到民風,一片昏暗,東漢也就徹底走上了一跳不歸路。
不過麼,年輕的學子好鼓動,那些屁股底下尾巴毛都變白的老狐狸卻不好蒙蔽。斐潛出了大殿,才剛剛拐到了回廊之處不久,司馬徽就匆匆的趕了上來:“將軍,將軍請留步……”
“水鏡先生,可有何事?”斐潛停了下來問道。
“好好……將軍經學深厚……呼……今日之言,振聾發聵,振奮人心……”司馬徽畢竟年紀大了,趕上來的時候多少有些氣喘,稍微喘息了幾下,平複了氣息之後說道,“……將軍,不知今日宣講,可是欲正禮去妄,匡複儒學正風?”
這個老狐狸,是不是又挖坑讓我跳?
斐潛看著司馬徽,微微笑笑,沒有正麵回答,而是說道:“水鏡先生何有此言?”
“好好,”司馬徽依舊滿麵笑容,“將軍直言孝經本義,不談圖讖緯書,不正是摒棄虛妄,斬斷邪徑之舉麼?有將軍之舉,乃儒學之興也!幸甚!幸甚!”
“昔日朝綱閽,是以修學之人,不明經文,急於求成,趨學奏對,滑習跪拜,召署輒能,故經學廢而不修,章文暗而不明,儒者寂於空室,蠹吏嘩於朝堂……”司馬徽講起來,似乎有些激動,花白的胡子一跳一跳的,“自傾以來,五經皆頹,後進之人,趣於讖緯,宿儒大能,無以傳業,是由蠹吏貪欲之輩繁熾,儒生求真之人益減……辟雍之中,不聞談經之聲,從橫之下,不睹講說之士……堂堂朝堂高官,好虛無之事,爭雕麗之飾,蒙道德之心,欺善良之民,故而世道閽,烽煙頻起……”
司馬徽朝著斐潛再次拱手行了一禮,繼續說道:“今得聞將軍直指儒經之本,闡明先賢之意,思整眾人之齊,摒棄虛妄之章,所言所論,精妙絕倫,實乃深得經學深昧也……故而老朽貿然而問,若將軍欲撥正世儒文風,若不棄老朽昏庸學淺,當為將軍儘綿薄之力也……”
噢,明白了。
斐潛微微思索之後,便說道:“古今經文,本無過錯,奈何無道之人,訕毀正本,中傷非黨,托言圖讖,身行弊事,如此種種,醜態頻出,確使不忍論之也……今有水鏡先生欲撥迷霧,指點大道,堪合真經,乃上上之善也!某雖為末學後進,不通文墨,亦以此為榮,豈有阻攔之理?”
“好好……”司馬徽顯然大喜,連聲說好。
“……不過,”斐潛沉聲說道,“若黨同伐異,以文錮人,尚儒學之名,行貪欲之事,便失其本意,淪為腐蠹之輩矣……”
司馬徽一愣,立刻拱手說道:“將軍所言甚是!理當如此也!”
斐潛又換上笑臉,溫言幾句,讓司馬徽先去準備一些章程,就可以走馬上任,正式成為所謂的儒風學使,行匡扶經學偏差的職責了。
雖然司馬徽在冠冕堂皇的話語之中也潛藏著他的私心,但是斐潛並不是求全責備的人,畢竟純粹的聖人實在是太過於稀少了,孔子都有私心,更何況他人?
而且用司馬徽這樣的老牌名士,其實也有一定的帶動效果,但是,沙子還是要往裡麵摻一些的,選誰比較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