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要『考正』,沒問題,似乎一切都很正常,所有人都沒有意見,但是眼見著盤子開始成形的時候,盤外招就來了……
這一次,主持冀州考正事務的,是丁衝丁幼陽。
沒錯,丁衝這個丁字,自然是丁夫人的丁字。
雖然說丁夫人和曹操鬨翻了,但是不代表丁氏上上下下也就跟曹操決裂,丁衝作為丁氏族人,也是必然和曹操緊密的站在一處,這一次作為冀州考正,當然也是謹慎小心,一再努力之下,也考察了當事人的才能,確保名次和才能可以掛鉤得上,才將名單上報給了曹操。
『琅琊王氏,王祥王休徵?』曹操看著頭名,伸出手指點了點,『才學如何?』
王祥的名頭麼,曹操也是略有聽聞,但是曹操更關心的是不是有真的才學,畢竟這才是要點,否則單憑名氣來取士,又和之間的察舉製有什麼分彆?
丁衝從袖子裡麵拿出了第一二三名的文章,獻給曹操過目,『若說清談之能,此子或不在能言之流,然及與之言,觀其文章,可見理中清遠,行於德理也……』
曹操大略的看了一下王祥的文章,也是微微點頭,認可了丁衝的說法,從文章來看,王祥的思路清晰,舉例恰當,並有自己的延伸和思考,不管是從哪個角度來說,都是一篇上等的佳作,然也就不可能出現什麼虛名過盛,結果落到筆頭卻是半點也無的尷尬了。
並且頭名取琅琊王氏,第二名和第三名是冀州人士,這也符合曹操內心當中的想法,曹操要用冀州人,但是又不能讓冀州人太過得意,覺得沒了冀州人曹操便什麼事情都辦不了,所以這樣的名次安排,自然也是隱隱有這個意味在內。
『便是如此,張榜公布罷!』曹操最後決定道。
鄴城街頭,當這一份榜單公布出來之後,便是引起了一片嘩然。
人群之中的粟成,微微抬頭看了看,嘴角邊便是露出了一絲微笑,然後便轉頭出了人群,三繞兩繞熟悉無比的穿街過巷,到了一戶人家的角門之處,輕輕敲了敲門。
『吱呀』聲中,角門便打開了,一名仆從連忙見禮,『見過粟郎君……』
粟成擺擺手,『審公子來了麼?』
『來了,正在廳中……』仆從一邊用撣子幫粟成彈去身上沾染的雪花,一邊回答道。
粟成點了點頭,然後等仆從忙完了,便昂頭向前,轉過了回廊,便覺得一股熱浪撲麵而來,之間廳堂之中點了三四個火盆,又有火爐溫著酒水,將寒冬驅趕得遠遠的,廳中之人更是隻穿著薄衣,顯得舒適愜意。
『見過審公子……』粟成上來先跟審榮見禮,然後才轉頭和自家兄弟拱拱手。
『如何?』審榮問道,『確是琅琊王氏?』
粟成微微點頭。
當然,審榮和粟攀粟成等人在名單還沒有張貼出來之前,就都早一步知道了其中名次,但是為了穩妥起見,粟成還是走了一趟,親眼去確定了一下。
『哼……果不其然……』審榮冷哼了一聲,『此乃敲打之意也……鄴城子弟,有何遜於琅琊哉?』
粟攀搖了搖頭說道:『早幾日,聽聞琅琊王氏至鄴,某便知其中多有玄虛,果然如此……』
曹操剛開始推行『考正』,也不可能像是後世一樣立刻能夠分區分地段,自然是所有趕得上的都有資格參加考正,然後擇優錄取,並沒有說在鄴城考就隻能鄴城,或是冀州本土人士參加。
畢竟原本曹操推行這個考正製度的本意,也是最大程度的收攏人才。在之前紛亂內戰情況下,也有很多士族背井離鄉,如果限製地域考試的話,那麼也就等於是和原來的察舉製一樣,導致這些人很難,甚至是無緣進入仕途了。
這是一個曹操很想要去除的,並且也是很重要的因素,畢竟鄉黨的品鑒,向來外地人是難以入圍的,然後又會出現各地鄉黨各自抱團,於是乎地域鏈條,亦或是所謂鄉黨就自然而然的產生了。
王祥就是第一步。
然而顯而易見的是,曹操想要往前走,確有不少的人隻想著坐在地上不動,亦或是反過來拖著曹操的步伐,迫使曹操順著他們的意思,他們想去的方向上去走。
張榜公布之後,原本意料之中的反彈似乎並沒有起來,以至於早就準備好的文章公示都沒有派上用場。這也是曹操和丁衝從驃騎將軍斐潛那邊學來的,反正文章展示出來,雖然說文無第一武無第二,但是好壞差彆還是看得出來的,誰有沒有什麼才情什麼的自然也是可見一斑,因此一開始丁衝就準備好了要公布這些參加考正的人員文章的,可是三天過去了,似乎什麼異議都沒有?
難道說冀州鄴城左近的這些士族子弟就這麼認了?
一切都在第三天的時候發生了……
但是切入點,卻並非丁衝所預料的所謂考正的文章,而是另外的東西。
第三天,按照之前的安排,是在鄴城之北,漳水之側。
所有上榜的三十七名考生,以王祥為首,誇城而行,至漳水之畔,銅雀之前——嗯,現在還是銅雀不完成體,不過已經是初見規模了——設宴歡飲,同時也邀請鄴城左近的鄉老作陪見證。
這樣的舉動,原本就是曹操為這些參加考正的人正是入仕而做的鋪墊,一方麵是讓這些人露個臉,另外一方麵也是讓冀州鄉老對於這些人多少有個認知,不至於當這些人派遣下去的時候,什麼人都不認識兩眼一抹黑。
原本應該是雙方其樂融融的,然而在觥籌交錯的時候,忽然有一個不怎麼協調的聲音就冒了出來:『聞王休徵至誠至孝,感天動地,可令風雨至而棗不落,免羅網而雀回旋,天地寒而鯉自出……哈哈哈,今日且無棗樹可抱,亦無雀鳥騰飛,然有冰河一條,且不知王休徵可否再現至誠至孝之舉,臥冰而求鯉乎?』
此言一出,頓時場麵就是一靜,幾乎所有人的舉動都像是當場凝固了一樣,不少人更是拿眼望向了王祥。
王祥畢竟還是個少年郎,臉皮還沒有修煉到家,在這麼多人的目光注視之下,頓時漸漸泛紅起來,強笑道:『此乃天地憐憫,祥恰逢其運爾,非所時妄求之……』
這種事情麼,究竟是怎樣的套路,其實大家心中都是清楚。
王祥本身不是沒有才能,但問題是有才能麼,不見得就一定會有多少名聲,畢竟文人相輕,能讀懂王祥文章的,未必願意為王祥揚名,普通百姓又往往不懂得王祥的文章和其他的文人所作之間究竟有什麼差距,所以想要獲取更大得名聲,要麼就是花錢買水軍推口碑,要麼就是製造話題上熱搜,亦或是兩個一起來……
琅琊王氏,自從王吉崛起,然後王吉之孫王崇,官至大司空,封扶平侯,算是倒了高峰,然後開始漸漸走下坡。王崇之子王遵,光武帝『嘉其忠義』,而非重其才能,勉勉強強拜了太中大夫,封向義侯。其後王遵之子王音,也就最多為大將軍掾,之後便是越來越差,隻能是出任地方太守,始終進不去中央朝堂,
在這樣的情況,說琅琊王氏寧願做山水閒人,清高隱士,自然不可能,所以當見到王祥頗有才能,有這樣的條件的時候,自然想要助推一把,因此各種關於王祥的傳聞,就開始流傳而開了。
若不是琅琊王氏族內之人,見王祥不像是一個統領兵將的料子,說不得還會說王祥力能拖個牛打個虎什麼的……
吹噓歸吹噓,才學歸才學。反正類似於這種事情原本大家都是心知肚明,鄉野之間吹噓的內容一般都不會拿到士族正式場合上來說,但是現在卻被捅了出來,頓時場麵尷尬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