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明日住糞坑?
更不用說還有風聲在市坊之中流傳,便是黃蓋吃了敗仗,眼看就要防守不住柴桑,若是真的曹軍順流而下,江東又能堅守多久?
心懷憂慮的江東士族子弟唉聲歎氣,仿佛明天便是末日一般,指著江東政壇上的有名之士,挨個兒的痛罵過去,但是在痛罵之後,若是問起這些人具體有什麼策略,要麼就是說一些想當然的辦法,要麼乾脆連這樣低劣的辦法都沒有。
其實說起來,這些一般的士族子弟,或許其中也有才學驚豔之人,但是這些人局限於信息和視野的關係,即便是真的能提出什麼辦法和策略來,往往也不是很全麵,甚至有可能會比較的偏激,就像是有人提議乾脆和驃騎將軍斐潛聯手,也有相對於比較頹廢的,說是要和曹操求和……
麵對這樣的局麵,江東士族自然也是不由得聚集起來,商議對策。朱治在臨川平叛,因此顧雍就作為主持者,舉辦了一個小規模的聚會。
對於江東四大家來說,孫權不過是一個政治層麵上的過客,終歸是要走的,對於這一點,江東四大家是獲得了一定程度上的共識。而現在這個過客麼,顯然不滿足於是一個過客……
在顧氏後院的一處小樓之上,顧雍做東,小置酒會。
飲了幾杯之後,顧雍略有些感歎的說道:『吳郡如今可不複當年氣象……昔日孫伯符在世之時,武勇蓋世……即便是南越有叛,又何費如此周章……』
江東四大家喜歡孫策麼?
不喜歡的。
但是懷念孫策麼,在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是懷念的……
因為對付孫策比較簡單啊。武人麼,什麼都寫在臉上,看一眼就知道在想著一些什麼、
然而現在的這個孫權……
聽到了顧雍歎息一聲,一旁的張允則是說道:『元歎兄何必感慨,如今朱兄雖說捷報未傳,但也穩進平靖,想必稍延時日,朱兄必然能風光回返,不妨以此杯酒,為朱兄預祝了……』
張允麼,並非荊州那個張允,因為東漢以單名為貴,有沒有什麼姓名檢索係統來查詢,所以也多有重名的。江東張允張氏,家中也頗有錢財,為人樂善好施,在江東一帶也是有不小的聲名。
坐在張允之下的,則是陸遜。陸遜聽了二人的話,隻是溫和的笑笑,拿著酒杯,平穩有度,也沒主動說一些什麼。在這場聚會之中,陸遜是小輩,陸家也是相比較起來算是略低微,能列席於中,已經是顧氏等人看在之前的『十年之約』的麵上了,自然不可能妄自尊大瞎咋呼什麼言語。
顧雍笑笑,舉杯示意,眾人一起祝賀朱治,飲了一杯之後,顧雍才繼續說道:『如今這世道,縱然風光一時,若是一步錯過,便步步蹉跌……便如劉景升,十萬荊州兵,然而些許小錯,任其蔓延,最終便是大好基業,落於他人之手……可悲,可歎……』
說的是劉表,但是實際上卻不是在說劉表。
講一個已經是既定的事實,又有什麼意思?
顧雍之意,張允陸遜自然也是心領神會。
孫氏現在有當下的基業,一方麵是因為孫策當年的進取,另外一方麵其實也是江東四大家的共同協力的結果。
在董卓之前,大漢大多數的太守都是異地而任的,最為主要的目的就是以中央派遣的太守來挾製這些越來越是龐大,難以控製的士族世家地方豪強。
而這些地方豪強,自然也有一些應對的手段,明麵上的,暗地裡的,文的,武的,都是很多的,養寇自重自然也是其中的一個手段。
比如荊州當時有宗賊……
比如川蜀當時有馬相……
原本這些山賊也好,黃巾也罷,都是很弱小的,但是出於某種目的,這些當地擁有大量私兵和家丁的士族世家,地方豪右,並沒有將這些人消滅在萌芽狀態之下,而是任其發展,甚至在某些時刻還存在著一定的勾結。
人的欲望總是無窮的,這些山賊原本可能隻是想要混口飯吃,頂多搞些酒肉改善生活,但是隨著勢力的發展,一些人的想法也在變化著,就像是川蜀的馬相,攻下了三個縣城之後竟然是要稱帝了!這尼瑪怎麼能行,一看事情大條之後,賈龍立刻就動員了兵卒,趕在劉焉還沒有進入川蜀之前,先將馬相給搞死了……
也正是因為如此,後來劉焉搞死賈龍的時候,川蜀之中其他的家族也沒有什麼敢多嗶嗶什麼的。
而在江東此處,則是反過來的,許貢為了壓製江東四大家,和嚴白虎眉來眼去,江東四大家引來孫策之後擊敗了嚴白虎,進行利益再分配,隻不過分配的過程之中又和孫策有了矛盾,於是乎便有了後續的那些變化。
現在,孫權也逐漸變得不好控製了。
孫權之前搞孫家之中自己人,那麼江東四大家基本上都不管的,反正都是孫家之中自己的事情,後來孫權又開始搞周瑜等老派的將領,大力提拔新生力量,江東士族眨巴眨巴眼,也當看不見……
然後孫權就開始搞朱治了,開始在民生政事上安排人手,提拔寒門,這一下就立刻觸動了江東四大家的基本盤,朱治跳出來,借著南越人反叛之事,表示了態度、
結果孫權又搞了個朱恒呂範什麼的來平衡,越發的有些過分……
這個世界上,若是自己不為自己的利益而爭取,就沒有人會代替自己爭取。江東四大家如今便是隻能進,不能退,因為誰都明白,一旦退下去,就會樹倒猢猻散,人走茶就涼。
日漸西斜,小樓之中的陰影也在逐漸的擴大……
顧雍放下了酒杯,緩緩的說道:『如今又是到了秋獲之時……隻不過今歲連遇天災人禍,怕是收成欠佳啊……每思此事,吾心甚憂……』
張允目光閃動,旋即說道:『何嘗不是啊,今歲先是春寒,後又大雨,這莊禾啊……哎,堪憂啊……』
陸遜微微低頭,依舊是一言不發。他明白顧張二人的意思,以文禦武,手段有很多,最為簡單直白,並且是即刻見效的,就是糧草。當年袁術卡孫堅,就是用糧草,稍微卡一下,孫堅就難受得嗷嗷亂叫……
見陸遜不說話,顧雍便是直接問道:『且不知賢侄莊中,收成如何?』
『自然和世叔一般,也是不佳……』陸遜說道,然後看了顧雍一下,略有些遲疑的說道,『隻不過……若是……』
顧雍嗬嗬一笑,擺了擺手,意味深長的說道:『這莊禾啊……若是風調雨順,自然豐美……』
『這是當然,當然……』張允撫掌而笑。
陸遜最終也是微微點頭,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