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時候,要等到刀子放到了脖頸上的時候,有些人才能想起一些事情來……
天有三日,並行河上。
這個在六月份發生的事情,如今被重新提及,然後才有人恍然大悟一般。
當時關中也知道了這個天地異狀,隻不過一些人認為這個是虛言,又是宛如之前各種祥瑞一樣,是人為杜撰出來的,另外一些人則是覺得是荊州的問題,是代表著荊州被三日所分,和關中沒有多少關係,所以大體上也不是很在意。
然後到了驃騎在關中推行新的政策的時候,這些家夥猛然間才發現,所謂『天有三日,並行河上』,便是當下的大漢,有三種不同的治理方式,宛如三個不同的太陽一般,並行於大漢山川之上……
那麼人可以和天地抗衡麼?
再這樣的理論基礎之下,關中這些士族子弟的分化,也就似乎很自然了起來。
就像是杜畿等人,就是代表。
至於山東的那一幫子麼……
那是另外一個天地了。
至於江東,勉強也算一個罷。
究竟哪一個天地才是真的,亦或是才是對的,這些事情,其實在當下,也是有不少的人做出了考慮的,但畢竟身在局中,並沒有辦法像是後世鍵盤俠那樣開上帝視角去以結果來反推考慮。
杜畿決定讚同驃騎的執政舉措的原因,並不是說杜畿就能看到未來,而是因為他覺得驃騎打擊大戶的政策,是因為之前董卓西涼豪右的影響,而這些西涼豪右,甚至整個大漢的豪右大戶,確實在一定程度觸及了大漢政治的底線,因此驃騎進行抑製和打擊,並沒有什麼錯,關鍵是最後做到什麼程度,會不會因此動搖基礎……
從曆史上來說,山西士族稍微偏激進些,也更為開放一點,而山東士族更是保守,更強調規矩。這一點在唐代就表現得更加明顯,整個唐代其實更像是關隴世家和山東世家的相愛相殺,關隴世家娶胡人作為妻子的不再少數,也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好,反倒是山東那一幫子的人一直以此譏諷腹誹,最終雙方殺得起勁,然後被外人撿了便宜。
士族這個東西,在漢代之時,還大體上算是沒有進入完全的腐朽期。畢竟士族體係的成熟,也要到了三國之後的九品中正製出台後,才漸漸的因為固步自封和自我腐朽,再經過魏晉時代的自我批判和自我逃避,最終成為一個腐爛得誰都看不下去的局麵……
在當下大漢,士族求財,但是也求名,甚至在某些時候,求名重於求財。
否則也不會經常能聽聞說,在各地時不時會湧現一大批的所謂『八駿』、『八廚』之輩了,當然這些『八駿』、『八廚』或許也是散財籠絡人心,或是自保,或是招募人手,謀求割據地方……
稱呼這些家夥是投機分子,亦或是野心之輩都可以,但是不可否認這些家夥在押注的時候,不會動不動就說什麼聖人所言,祖宗之法,更多的是行動。
簡單來說,漢代的士族進取之心,比後麵的封建王朝要更強一些,傾家蕩產的押注的士族大戶,也不是少數。比如糜氏押了劉備,又比如魯肅舉家投了江東。
然後山西關中的這些士族,又相比較山東那一幫子更容易接受一些新的觀念,所以杜畿,還有一些人覺得可以押注於驃騎身上,並且開始行動起來,也就沒有什麼奇怪了。
隨著韋端,杜畿,張時等人的加入,關中三輔整體的紛爭就不再是針對著龐統等人,而是被這些表示站隊了的士族子弟分擔了,也引發得更多的士族子弟開始思考,自己究竟應該怎麼做,亦或是怎麼做才對。
而這樣的結果,就導致關中三輔的豪右大戶瑟瑟發抖……
畢竟驃騎在關中的威名,加上四方囤積的重兵,還有原本豪右大戶以為是自己盟友的關中士族的倒戈,使得這些平日裡麵囂張跋扈的豪右大戶,如今真的是毫無還手之力,就像是他們麵對平民百姓以武力,以大義進行剝奪一般,如今則是輪到他們被剝奪!
於是乎,這些豪右大戶,或是因為貪腐賄賂,或是因為枉法鄉野,重則被抄家問斬,輕的被罰沒賠款,無數錢糧、布帛、牲口,以及各種物資,再一次彙集到了長安府衙倉廩之中……
然後這些物資又很快的從長安送往了驃騎所在之處,也就是藍田。
麵對這樣海量的物資,若是出現一些紕漏,就不僅僅是一兩個蠹吏的問題,甚至會影響到整個由龐統三人在長安三輔推動的事項,所以斐潛必須坐鎮此處,做著流民的最後的規劃和安置工作,方可以確保萬無一失。
這是一項大工程。
一環套著一環,
莫要以為謀略隻能是用在戰場之上,以殺了多少人為檢驗其成效的標準,謀略也應該是同樣可以用在政務上,便是救了多少人為衡量……
以關中三輔這些桀驁不馴,不明是非的豪右大戶的身家性命,家族上下,換取荊州流民的更快的定居,更好的恢複生產生活,對於斐潛來說,從戰略的角度來考量,無疑便是一件劃算的事情。
這或許就是杜畿特意強調的天地聖人的『用』……
之前斐潛對於這些豪右大戶的容忍,似乎在這一刻就成為了對於在祭祀之中拜於『芻狗』之前的禮節,然後祭祀結束,『芻狗』便是迎來了被焚燒的命運。
驃騎將軍斐潛既然要了荊州十餘萬的流民,自然需要給這些流民一個安身立命的場所。經過這一段時間的修正,在藍田一帶,終於是將原本七零八落的流民村寨修建規整,多少像個樣子了。
藍田附近並不能算是良田之所,而其他良田比較多的區域,大部分都已經是有了人,所以也無法說騰出來安置這些流民。不過這些荊州的流民也不強求一些什麼上等的田地,隻要是有個安身立命的所在,便是知足了。
最為主要,也是最繁重的工作,就是搭建臨時的住所,這些住所可以給這些流民提供在冬日之內必要的保暖遮蔽,否則大雪紛飛天寒地凍之下,流民露宿野外,很快就會被凍傷,然後嚴重的凍傷甚至會引發肢體壞死,而對於漢代來說,一旦肢體壞死,幾乎就是宣判了死刑。
這也是斐潛特意將軍隊駐留在藍田左近的原因,一方麵利用軍隊維護秩序,另外一方麵則是讓軍隊協助流民修建臨時的居住之所,等熬過了這個冬天,一部分的流民會被引導上郡,另外一部分則是會去隴西,並不會全數留在藍田,如此一來,就會進一步加快整個西北的開發程度……
斐潛是需要這些流民成為一個堅固的後盾,而不是一個臨時性處置。若是治理得好,那麼這些流民就會變成後續的發展來源,相反,若是隻是將這些流民看成是刁民來隨意搪塞和敷衍,那麼將來就有可能成為定時炸彈。
如今斐潛治下,可以作為產業的項目有很多,而這些項目大多數來說都不需要特彆的高精尖的知識,基本上來說都處於是一個手工業的範疇,而現在斐潛在藍田聚集了這些流民,不僅是用來開墾土地,而且還會修建一大批在斐潛名下的手工作坊,亦或是初期的工廠,而這些本身沒有任何生產資料的流民,便是有很大一部分會成為在大漢的第一批工人……
這是一個非常大的結構性改變,而在當下,隻是斐潛默不作聲挪出去的一枚棋子,落在棋盤上的時候,悄然無聲,即便是有人看見了,也毫不注意。
就比如曹真。
曹真這幾天真是就差一點像是後世在科舉之中舞弊的家夥一樣,見了什麼都想要抄,就差扯著小衣上都寫滿了字了。
即便是如此,曹真所記載下來的依舊是受限製於他自身的視角和經驗,看著都是斐潛的一些細節上和曹軍的不同,但是斐潛為什麼這麼做,以及這麼做究竟又是為了什麼,則是一頭的霧水……
從關中大戶沒收而來的這些產業,各項物資,就像是流水一般的湧進了藍田之處,然後很快就分散消失在各個臨時搭建起來的村寨之中。每一次再怎樣看起來的龐大物資,到了流民手中的時候依舊是難以富足,頂多就是暫且能頂一段時間罷了。
恢複秩序,重新生產,便是成為了藍田之處流民的最為重要的事項。
即便是下著雪,藍田左近依舊是熱火朝天,就像是一個碩大無比的工地,不管什麼時候看過去,都是忙碌的人群,還有站在高處,對著圖紙進行指揮和調配,甚至有時候會發生爭執的工農學士。
『此處要先建磨坊!此處水流高低有差,正好作為推動磨坊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