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畿的家中。
『杜兄……』李園多少有些不明白,『這陵邑之中有什麼不好,非要去藍田當縣令?又沒有多官秩,何必呢?』
藍田令,最終是落到了杜畿的手中。
這一也不奇怪。
藍田不算小,相傳是伏羲和女媧的母親,也是炎帝和黃帝的直係遠祖華胥的故裡,又因為自古出產美玉,素有『玉種藍田』之稱,同時又臨近武關,據秦楚要道,位置相當重要。再加上藍田左近彙集了大量的流民,即便是驃騎有令將會在明年進行分流,但是當下也是一個沉重的任務,千頭萬緒,事務繁雜,稍有不慎就可能會出錯,不是那麼好當的。
關鍵是藍田也被清剿了一批官吏,從上到下都漏風,而且在某種程度上還處於驃騎將軍斐潛的高度關注之中,若是稍微有些問題,很有可能就會被發現,純粹是一個吃力不討好的位置,因此李園覺得杜畿的行為是他不能理解的……
而杜畿原本的職位雖然說不見得多好,但是也絕對不差。長安就幾個陵邑啊?然後杜畿負責其中之一,這是一個區區藍田縣令所能比擬的麼?就算是拿十個藍田縣令過來也不會換啊!
沒有人會自找麻煩,可是問題是杜畿偏偏找了,而且好像還很高興的樣子。
杜畿哈哈而笑,說道:『就當某閒不住,自找苦頭如何?』杜畿顯然興致很高,甚至讓仆從去酒樓裡麵叫了外賣,呃,酒席,到家中享用。
『來來,且飲了這一盞!』杜畿勸酒。
紅漆酒盞之中,幾條用銀絲勾勒出來的魚兒,就像是會隨著酒水蕩漾而動一般晃動了起來。
這是最近時興起來的。
原本大漢之中的漆器,都是黑紅色居多,現在多了一些高檔貨,也就是用金銀絲鑲嵌的漆器,當然這個價格麼,也就蹭蹭往上……
李園看著杜畿,也隻得端起了酒盞,陪著喝了一盞,剛放下,正待說話,就看見忽然有侍從從院外而進,拱手稟報道:『啟稟家主,韋院正來了,正在門外……』
李園嘟囔了一聲說道:『呦嗬,這會兒才來,真是大忙人啊……』
杜畿微微一笑,站了起來說道:『賢弟稍坐,某且去迎進來。』
『算了,』李園也站了起來,『某也去罷……』
兩人一同到了門外,然後見了韋端,寒暄幾句,又是一同進了院中,重新落座。
韋端也不是故意這麼晚來,確實他現在的事情也不少,而且從整個長安幾個機構來說,他的手下人員最為複雜,人事方麵的東西最頭疼,吃空餉的,鬨情緒的,想辦法要搞掉他的,還有看熱鬨不嫌事大的……
因此整體上來說,也就算是韋端這樣的身份,多少還能鎮得住,要是換了另外一個什麼人,說不得就有大熱鬨了。
韋端笑著說道:『愚兄匆匆而來,唯備得禮,方巧得獲了兩壇醉仙酒,便是算是以賀賢弟得越此塘,入得大川!』
杜畿向著驃騎府衙的方向拱了拱手,『小弟不過是平凡才乾,不值一提,此乃驃騎盛恩,方有今日之位……』
韋端哈哈笑了笑,又像是準備說一些什麼的時候,忽然一股奇香從外飄將進來,頓時三人都不由得狠狠的嗅了嗅……
『哦,醉仙香,飄九天,神仙駐足,凡人傾倒,果然是名不虛傳……』杜畿說道,『韋兄如此盛情,真是破費了……』
韋端擺擺手,說道:『你我兄弟情深,這區區醉仙酒,又直幾何?若非確實一壇難求,少不得也是要多帶些過來……不說了,一起嘗嘗味道如何……』
漢代人認為香料可以溝通神靈,有著神奇的功效……
其實嚴格說起來,帶著香料氣息的酒水也不一定多麼好喝,隻不過因為漢代追求香料幾乎到了一個癡迷的程度,加上香料因為戰亂,已經斷絕了許久,如今斐潛重新搭建起來這一門的生意,其火爆程度自然可想而知,不僅是香料本身人人趨之若鶩,連帶著其他什麼商品隻要有摻雜香料的,也一樣是特彆的受到歡迎。
就像是後世的『芝士』,不管是什麼食物,似乎隻要跟著『芝士』粘上一點邊的,便是立刻會高大上起來,不僅是特彆受到歡迎,而且還價格特比貴,但是實際上『芝士』還有一個土得掉渣的名字,叫做奶酪,內蒙外蒙那邊多得要死……
當然也肯定有人會表示芝士怎麼會和奶酪一樣,就像是同理還有和車毫無關係的『車厘子』,與梨八竿子打到不一起的『士多啤梨』,一點都沒有什麼奇異的『奇異果』……
香料酒,呃,醉仙酒下肚,三個人不由得都微微合著雙目,閉緊了嘴巴,似乎擔心自己一張開嘴,便是會讓香味跑掉了一般。
半響之後,李園才感歎了一聲,『好酒!好酒!』
韋端和杜畿二人也不由得一同點頭。
不僅是堂中的三個人神情沉醉,就連堂下侍奉的仆從都有些癡迷,伸長了脖子,死勁的聞著空中流淌的香味,臉上免不了都帶出了一些憧憬的神色……
有了酒水作為調和,三個人之間的氛圍就比先前的要好很多了,更何況三個人其實說起來,也沒有要分出生死,不可調和的矛盾。
『天下之事……便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也……』韋端放下了酒盞,感歎著說道。不知道他口中說出來的這個『事』,是事還是士,亦或是兩者都有,『賢弟此番出任藍田,也是彆有一番機遇,說不得他日便是……某不如賢弟多矣……某放不下,放不下啊……』
杜畿神色微動,然後笑道:『韋兄何須如此,參律之重,職同禦史一般,某不過是區區一個陵邑長,豈有可比之處?』
李園看著韋端,『莫非韋兄也認為杜兄此舉甚好?』
韋端嗬嗬笑了笑,『賢弟可知,如今空缺縣令之中,有一處乃農學士補之,有一則為工學士,還有一處竟然是巡檢……須知此乃一縣之令啊,可謂一地之長也……如今之局,果然是大不同了,不同了……』
李園瞪著眼,然後似乎思索著一些什麼,一時間說不出什麼來。
而一旁的杜畿則是說道:『若依驃騎之意……此舉,恐將為常例……但凡有缺,便是同殿而論,高低立分……餘者自然無話可說……況且……』
杜畿說了一半,然後就叭咂了一下嘴,搖了搖頭,歎了口氣。
韋端也是看了杜畿一眼,跟著歎了口氣。
大漢之前的官場,和現在驃騎之下的官場形態,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之前是舉薦製,上任的官吏聽聞了某些地方有賢才,便是要三番五次的去請,然後這些賢才也好隱士也罷,也一定要三番兩次的拒絕,然後才是勉強著表示礙於某人的一片求才至誠之心,方願意走馬上任……
而現在麼,是兩個人,或是幾個人,在睽睽眾目之下去爭,去搶,稍微有些準備不妥,又或是掉以輕心,就可能失去了原本以為手到擒來的職位,就像是被那些農學士工學士,甚至是巡檢奪取的縣令職位一樣。
換句話說,之前是隻要有一些尿水,便是不愁沒坑蹲,現在則是沒有幾分真本事,就壓根找不到好位置!
這對於習慣在家等這天上掉餡餅的士族子弟,尤其是那些動不動就表示要隱居深山然後等著願者上鉤的那些人來說,無疑就是一個致命的打擊……
你不去,便有彆人願意去,你不去搶,便是自有他人願意去爭!
當然,士族子弟依舊占據一定的優勢,但是這些優勢正在慢慢的失去,而杜畿無疑是看見了這些,便是先走出來,而韋端則是在感歎著他放不下……
『賢弟,若是聽得愚兄一句話,也多想著找個機會動一動,須知陵邑雖好,久居亦無益……』杜畿看著李園說道,然後將目光轉向了院子一角的小池塘,『無源之水,無本之木,終是不得久也……』
李園一愣,然後隨著杜畿的目光,也看向了那一小塊的池塘……
……ーー゛……
丘成仰頭看著天空,雖然天色尚未完全晴朗,又是有些臨近黃昏,未免有些混沌陰暗,但是他的心情卻很好。因為他是驃騎將軍治下,第一個從農學士轉職成為縣令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