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涇的問題,不僅僅是一個趙疾。
隴右的問題,也不僅僅是一個臨涇。
就像是這個天下,永遠也不僅僅隻有一個貪腐之人一樣。
這是欲望。而人性之中本身就包含了欲望,隻要有人在,就有欲望。有的人能控製,那就是人,控製不了欲望的,就被欲望所充滿,變成了欲望的形狀。
『他們不敢!他們不敢!』
一個塢堡之內,一名老者高聲叫喊著,『該死的驃騎,他們才來了幾年!我們在這裡又是幾年!我們在這裡才是主人!真正的主人!他們不敢動手!不要怕!我們和蓮勺那些不一樣!』
『對!沒錯!什麼欠帳?沒有欠帳!』
另外一個中年人也是咬牙切齒的說道,『當年朝堂大軍前來,我沒招待他們吃麼?沒給他們喝麼?要女人給女人,要財物給財物,難道這些都不要錢麼?啊?!現在才來說什麼欠帳!欠帳也是朝堂欠的,憑什麼找我們收?這不公平!不公平!』
『對!不公平!』
『沒欠帳!』
『其他的都彆說了!現在我們要怎麼辦?他們隨時都可能打到我們這裡!』
『那就搞事情!』
『還像是……還像是當年一樣?』
『那當然!當年能有效,現在也一樣!』
……╯╯~╩╩……
羌人的部落。羌人很亂,很多,光姓氏就有十幾種,但是大部分依舊是以各自的圖騰為姓氏。比如眼下這個部落,黃羊羌人。
『有人來了!有人來了!』一名半大小夥子打馬而來,呼哨著。
『誰啊?』從帳篷裡麵出來了一名羌人老者,扶了扶頭上的氈帽,眯起眼向遠方眺望,『哼……那誰家的,把你家的雅洛帶回帳篷去!是曾大戶來了!』
頓時一陣雞飛狗跳。
狗大戶,呃,曾大戶,帶著一些人緩緩而來。
『老黃羊你好啊……看起來不錯啊……』曾大戶在部落之外,翻身下馬,然後左右看了看,『好像是多了幾個帳篷……』
『沒那回事!』黃羊部落頭人一口否認,『你看錯了,我原來就這麼些人……前一段時間還因為天寒,死了幾個……』
『哎!你看你!』曾大戶擺擺手說道,『我又不是來收口算的,嗯,今天不是……要收也不是我來不是麼?你不用這樣……怎麼,不請我進去坐坐?』
黃羊頭人哼了一聲,擺了擺手,『請!』
『你看看,這地方不錯罷!』曾大戶一邊往裡麵走,一邊說道,『當年我父親在世的時候,就給你們特意留的地方……』
黃羊頭人哼哼了兩聲,『所以我們這些年也沒少給你牛羊馬……』
『這就沒意思了不是?』曾大戶說道,『我們還給你鹽鐵布呢……』
黃羊頭人坐了下來,『鹽鐵布倒也是有,隻不過賣得比誰都貴,比誰都差!』
『誰?你說的這個是誰?』曾大戶斜眼看了過來,『怪不得最近說是來得少了……該不會是你們找了那三色旗的人罷?』
『我沒找!』黃羊頭人擺擺手,強調道,『反正我沒找!』當然沒找,都是三色旗找上來的。就像是一個掐著時間趕著趟去看傻鳥驛站的臉色,一個是直接送到家門口,價格還一樣,甚至還更優惠,選那個?
曾大戶的臉色多少有些不好看。不過今天過來,曾大戶顯然不是為了什麼貨物的事情,而是有更為重要的問題要說。
『三色旗的那些好都是裝的!他們現在要收稅了!』曾大戶嚴肅的說道,『我得到了最新的消息,三色旗的那家夥,要對隴右動手了!』
黃羊頭人也漸漸收了臉上的笑,不管那個笑是真的還是假的,『這事情,開不得玩笑!』
『那個有心跟你開玩笑!』曾大戶將手往帳篷外麵一指,『就前一段時間的事情,臨涇的事情你知道麼?』
『……不知道。』黃羊頭人搖頭。
曾大戶一拍大腿,『嗨!我跟你說,臨涇那個慘啊!臨涇趙縣令,多好一個人啊,知書達理,溫文爾雅,對不對?也沒有天天要收這個錢要收那個費,對不對?平日裡麵也就是畫個畫,寫個字,喝個茶什麼的,對不對?結果你知道怎麼樣?就被三色旗的給抓了!說是什麼貪腐之罪!慘啊!』
黃羊頭人皺著眉頭。
『你說說,這趙縣令,冤不冤?要說貪腐,誰才貪腐?!上麵的才貪腐!』曾大戶氣憤填膺,聲音振聾發聵,『都是上麵的錯,所以我們隴右這裡才是民不聊生,百姓困苦!好不容易有趙縣令這樣的好官,結果還給抓起來!之前是這樣,這個三色旗也依舊是這樣!都一樣!都不管我們的死活!』
『……』黃羊頭人依舊沒有說話。
『你知不知道?現在三色旗已經下了一個「百日無欠帳」的命令?』曾大戶微微身軀前傾,瞪著黃羊頭人說道。
『什麼命令?』黃羊頭人問道。
『就是一百天內,要將之前所有欠帳都還清的命令!』曾大戶說道,然後伸出手比劃著,『所有的!十年之間所有的欠帳!全數都要還清!』
黃羊頭人點了點頭,『哦……』
曾大戶冷笑道,『你以為跟你沒關係是不是?嗬嗬,欠帳,什麼是欠帳?你這些年的稅賦交了沒有?口算交了多少?更賦更是不用說了罷?十年欠帳,我算算啊……』
『嗨!這麼說吧……』曾大戶左右看看,『把你這些東西全數都交了,估計就隻能算是交了一半罷!』
『什麼?!』黃羊頭人瞪起眼來,『什麼欠帳?!怎麼可能?』
『什麼叫怎麼可能?』曾大戶搖頭說道,『你都沒聽說麼?這次三色旗都說了,要「用非常之法,下非常之力,乾非常之事,立非常之功」!你聽聽,你好好的琢磨琢磨,什麼才能叫「非常」?啊?像我這樣好好說話的,能叫做「非常」麼?我告訴你啊,現在都傳開了,不信你自己去彆地方問問!現在到處怎麼說,「寧可斷子孫,不能少一錢」!「上吊給根繩,要死給把刀,欠帳不能少」!「欠帳還錢,天經地義」!「寧可還債死,不可欠錢生」!』
黃羊頭人的臉色漸漸變了,『你說的都是真的?』
『我騙你乾什麼?』曾大戶拍著大腿,『我還聽說了,現在三色旗都直接講了,隴右上下所有官吏,誰不能解決欠帳問題,就撤職查辦,誰可以解決欠帳,就提拔晉升!臨涇的趙縣令,不就是是還不起欠帳,然後被抓了麼?你說說,這還有什麼假的?』
黃羊頭人的臉陰沉了下來。
『要我說啊,』曾大戶也漸漸放低了聲音,陰森森的說道,『現在就兩條路……一條路,為了欠帳,家破人亡……另一條路……』
……ヽ`3’?……
賈詡站在金城的城頭之上,看著城外,微微而笑。
『文遠將軍……』賈詡低聲說道。
張遼點頭示意,『賈使君有何吩咐?』
賈詡輕輕拍了拍城垛,『將軍可知……某等這一日,等了多久了麼?』
張遼愣了愣,『賈使君……』
『西羌之亂啊……不僅僅是這些西羌人之事……』賈詡笑著,似乎覺得很開心的樣子,『是所有人……官吏腐朽,大戶貪婪,羌人愚鈍……一切一切,彙集於一處,便是禍患!大漢清剿西羌三十年,清了什麼?剿了何地?嗬嗬,嗬嗬……』
『苦了窮了隴右百姓三十年,卻肥了一些人……』賈詡依舊是笑著,『現在麼,該是殺豬……嗯,還錢的時候了……』
賈詡轉過身來,向張遼拱手說道:『有勞文遠了……』
『不敢!此乃份內之事!』張遼拱手回禮,然後再微微點頭,便是轉身而下。
片刻之後,城中便是有號令傳出,城門洞開,鐵騎滾滾而出!
高高舉起的三色旗幟之下,便是麵容嚴肅的驃騎之兵!
馬蹄轟鳴,就像是要將隴右震翻,攪動,直至天崩,地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