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下相水關。
地盤不大,紛爭卻不小。
『啊啊啊啊啊啊——』
瘋狂的叫喊聲彙集在一起,讓所有人的耳膜都近乎於失去了作用。
鮮紅的血色,在腳下,在手中,在眼眶裡麵,在瞳孔裡麵映照出來的一切物體上。
登城的雲梯在瘋狂當中被推著向前,然後夾在了下相的城牆上。
刀光和血光在雲梯頂端不斷的重複閃現,江東兵瘋狂的推著雲梯,但是雲梯之上一串串的都是曹軍,就像是沾滿了番茄醬的糖葫蘆,粘附在城牆上,根本就推不動。
一名曹軍伸手在下相城垛上攀了一下,剛想要爬進城中,旋即一片刀光閃來,周泰一刀剁掉了那名曹軍的手,然後順腳一踹,將那名斷手的曹軍踹下了城。
『其他人呢!其他人呢?!』
對著旁邊那名半張臉都沾滿血的校尉,周泰瞪圓了眼珠子大吼著,沒等校尉回答,周泰他就已經是衝到城垛邊上,探出頭去往外看了一眼。
下相水關並不寬闊的防禦麵上,曹軍蜂擁而至。
『隻有這麼多人了!將軍!其他兄弟都死了!剛才曹軍衝上來了……』半邊臉都是血的校尉在一旁叫道,『叉杆不夠!被曹軍砍了!還有滾石檑木也用完了……將軍,將軍!我們需要援兵!援兵!』
下相的城牆之外,曹軍的攻勢如海潮,一波高過一波,而在下相城的內部,雖然說還有人手,卻根本不敢用!
張餘的逃亡,使得周泰不得不麵對極為惡劣的處境。
或是將這些投降的廣陵兵卒,勞役全數都殺了,然後被迫以不足一千的兵卒麵對曹軍的反撲,要麼就是冒著風險讓這些廣陵兵卒和勞役協助,同時還要小心可能隨時可能產生的反叛……
如果選擇第一個,如果沒有援軍的到來,那麼就意味著周泰需要隨時可能要放棄下相,否則不足一千的江東兵是肯定守不住的。
而選擇第二個,那麼就可能在下相之中隨時可能有內外爆發的風險,越是曹軍攻擊急迫,這些廣陵降兵便是有可能叛變。
而在周泰殺了一部分廣陵降兵,還有些猶豫,沒有完全殺完的時候,曹軍便是到了。
周泰奪取了下相,這是他的功勳,但是也意味著這是他的累贅。
下相對於整個的徐州,或者說下邳來說,都是一個非常小的圈子,若是平常的時候,連多看一眼,多理會片刻都是欠奉,但是當下卻成為了周泰無法離開,不可回避的禁錮!
此時江東軍的守城兵卒,可以說是江東比較精銳的兵卒,因為得到了孫權的特彆關照,周泰對於自己的這些私兵,不管是平日裡的訓練,還是兵卒的軍械糧餉等都算是比較的充足,士氣也較高,麵對著曹軍的進攻,這些周泰兵卒還不至於出現膽怯和逃跑,但也就這樣了,畢竟人數就這麼一些,隨著傷亡的不斷增加,遲早是會消耗殆儘的。
下相城防之前就不怎麼樣,即便是周泰攻占了之後,修葺了一整個冬天,也就是從破破爛爛晉級到馬馬虎虎而已。
城防給人的感覺似乎隨時都可能垮。
但畢竟還沒有垮……
能撐多久,周泰也不清楚,他隻是覺得,眼前的這個窘迫的處境,似乎應該是很早的時候就出現了征兆,隻不過他那個時候並沒有想到這些。
比張餘的出現還要更早。
張餘的逃亡隻是加速了這個變化而已……
熾烈而洶湧的呼喊聲,血液和火焰相互交錯。周泰站在下相這個圈當中,緊張刺激,憂慮難過。
……╬ ̄皿 ̄=○……
如果大漢王朝是一個大圈子的話,那麼許縣自然就是這個王朝的核心圈子了。
或者說,曾經核心過。
而許縣的核心圈,自然也不是在崇德殿,而是在大將軍府尚書台廨之內。
尚書台之內的廳堂,寬敞,明亮。
裡麵的物件擺設,也是雍容大氣。桌案漆麵光可鑒人,白茅席子柔軟舒適。屏風之後,窗楣之外,也是靜悄悄的,並沒有潛藏五百刀斧手的樣子,可是申儀依舊是覺得有一種無形的壓力,似乎四麵八方的環繞在申儀身邊,警惕且審視的盯著申儀身上的每一根毛發,每一絲的表情。
一股股冷汗從申儀頭上身上冒出來,然後沿著臉頰脊背滾落,打濕了白茅的坐席。
申儀咬著牙,緊閉嘴唇,低頭含首,攏在袖子裡麵的手捏的指節有些發白。
荀彧不動如山。
在死一般的沉默當中,荀彧緩緩的說道:『申端行,汝可有何言?』
寬袍大袖,進賢冠四平八穩,讓荀彧看起來無比的莊嚴肅穆。
荀彧靜靜的看著申儀,臉色平靜。
『令君……』申儀行禮,剛說了兩個字,忽然發現他自己的嗓門就像是被火烤了一般,乾澀沙啞,隻得吞了一口唾沫,然後才覺得嗓子稍微好了一點,『在下,在下不知令君所言何意……』
荀彧微微頷首,就像是看見了一個小朋友在試圖抵賴,並沒有多麼的生氣,隻是顯得略微有些覺得可笑,『申端行……汝之前所言,以知曉驃騎器械,明通「火神石砲」而求見……』
申儀沉默了半響,然後才說道:『令君……在下確實親眼見過「火神石砲」……』
『見過……』荀彧點了點頭,『知曉……精通……各有不同,不知申端行以為然否?』
『……』申儀一時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
若說申儀對於『火神石砲』完全都是謊言,也肯定不是。在漢中南鄭淪陷之後,『火神石砲』簡直就成為了懸掛在漢中和上庸這些土著大戶頭頂上的利刃,怎麼可能視而不見,完全不加以了解?
在某種程度上來說,申儀對於『火神石砲』確實有一些了解,同時曹軍也希望得到相關的情報。申儀出賣那些他所了解的東西,然後企圖幫助申氏一族獲取得到更好的待遇。
知識是無價的,但是也可以是有價的。
這樣的行為,算是欺瞞麼?似乎算,也似乎不算。
因為申儀從頭到尾都沒有說自己懂得製作,也沒有說他有製作圖紙,他隻是說將『竭儘所能』的,『言無不儘』的將關於火神石砲的信息,來交易一個條件,一個讓申氏可以擺脫威脅的身份。
上庸往東南就是房陵,而房陵的隔壁就是襄陽了。
隻要在曹操這邊掛上關係,申氏就可以繼續左右逢源,甚至有可能成為兩家之間的緩衝地區,就像是楊氏在河洛地帶一樣……
申氏也並不奢求能有多麼強大的發展,或是要插足在斐潛曹操之間攪風攪雨,隻是想要保全自己在上庸周邊的地盤,難道這樣也有錯麼?
但是現在一切似乎都被荀彧所洞悉。
當有人告知荀彧說申儀要有『火神石砲』的情報的時候,荀彧剛開始還高興了片刻。畢竟驃騎將軍的新式武器本來就是荀彧關注的重點,可是等真的見到了申儀之後,三言兩語之後,荀彧就很快明白了,這家夥是個假貨。
『令君恕罪!』申儀頂不住了,離席而拜,『在下,在下並非有意欺瞞令君……在下確實不知「火神石砲」具體構造,但在下也曾派人和驃騎軍中工匠了解過相關事項……』
荀彧的神色微微動了動,然後伸出手,示意申儀歸座。
就在方才,荀彧確實是有些怒火。畢竟當下這麼多的繁雜事情,都需要荀彧進行處理,然後申儀還假裝通曉火神石砲,企圖欺瞞,這讓荀彧的肝火多少有些萌發,但是申儀方才的一句話又讓荀彧有了一些新的想法。
或許,這個申儀,或者說上庸申氏,也是可以用上一用?
『什麼?』申儀瞪圓了眼珠子,『令君之意……莫非是欲用申氏為間?!』
雖然說申儀企圖用『火神石砲』的資訊來做交換,但是可以說自己說漏了嘴啊,不是有心的啊等等,口頭上的和落於紙麵上的,畢竟不一樣。真要成為了曹操這一方的間諜,必定少不了書信往來,要是被抓住了……
荀彧微微而笑,『互通有無罷了……便如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