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奴婢所知,周邊屯田都開耕了……』張宦官低著頭說道,『都說得了天子庇佑,今年定然是個好年景……』
『嗬嗬。』劉協笑了笑,不置可否。對於這樣的奉承話,劉協當下多少是有了一些抵抗的能力。過了片刻劉協又問道:『丞相……這幾天都在做什麼?』
張宦官依舊是低著頭,『回稟陛下,丞相這幾天都在丞相府衙之內,處理政事……並無什麼異常……』
劉協斜眼看了張宦官一眼,然後點了點頭。
張宦官一直都是低著頭,等過了片刻之後,見劉協沒有任何表示之後,才輕悄悄的抬起頭,飛快的抬起眼瞄了一下劉協,然後立刻重新又低下頭去,『陛下,天色已晚……』
劉協背著手,看著落下的夕陽。
昏黃的顏色照耀在皇宮內外,就像是給劉協,給崇德殿,給大漢王朝,刷上了一層的金漆。
『是啊,天色已晚……』劉協點了點頭,『回去罷。』
『遵令……』張宦官連忙哈著腰,然後一轉頭,便是衝著殿前喊道,『來啊!陛下起駕回宮了!』
許縣之內的皇宮,當然比不上大漢鼎盛時期的未央長樂,也無法和雒陽城中的皇宮相提並論。
劉協一邊緩緩的向前走,一邊回想著當年雒陽城的模樣,目光之中,也有些懷念之色透露了出來。
當年的雒陽好大……
北宮,南宮,東西是集市,手工作坊,居民閭裡。
對了,西邊還有當時劉協最喜歡去的皇家園林。
宮廷、官署。
廟社、倉廩。
權貴府第左近,往來都是博帶高冠,離宮禦園之內,也都是一年四季樹木長青,鮮花不斷。
劉協微微的歎了一口氣。
當年從南宮到北宮,似乎就要讓劉協跑個半天,哪裡像是當下拐幾個彎就到了?
還有永安宮……
對了,永安宮,才能叫做離宮。不是隨便搞幾個房子,就叫做離宮了。
『……』劉協忽然停下了腳步,思索了一下,『先去太廟。』
『唯!』跟在劉協身邊的宦官和禁衛,自然不敢有什麼意見,乖乖跟著劉協拐了一個彎,朝著皇宮之內的『微型』太廟而去。
之所以說是『微型』,是因為當下的這個太廟,比起當年在雒陽之中的宗廟社稷區起來,確實是小巫見大巫。
雒陽城中,銅駝街渠水之東,是宗祖之廟,而渠西永寧寺之西,是社稷祭壇。而現在麼,抬抬腿也就到了,而且還沒有社稷祭壇,隻有一個小小的宗廟。所以從某個角度來說,當下不僅是劉協感覺皇宮的空間有些狹小,恐怕劉協的祖先多少也會覺得有些擁擠和委屈……
不管怎麼說,太廟之中,或許就是劉協唯一可以卸下些包袱,傾述一些不滿的地方了。
就像是一個屬於劉協的秘密樹洞。
劉協微微低頭,在祖宗牌位之前跪拜。
早些年,他會祈求祖先的英靈給他勇氣和庇佑,而現在他隻是在這裡尋求一塊能讓自己安靜片刻的淨土。他不會再向祖宗哭泣和控訴,因為他知道,那並沒有什麼用。
但是劉協總歸還是有內心當中的苦悶和不滿,而他清楚,這種苦悶,委屈,不滿積累得多了,難免就會呈現出來,就像是他急迫的想要讓郗慮去和曹操爭鬥,但是實際上呢,他的急迫,反而成為了旁人用來獲利的手段。
郗慮不是忠臣,隻能用於一時。
而且說不得郗慮還有可能投向了曹操,要是自己不加以提防,真要到了緊要時刻,恐怕還會被這家夥出賣……
可問題是,為什麼會這樣?
按照道理來說,劉協依舊對於郗慮有生殺予奪的權柄,他可以找一個借口,直接罷免掉郗慮禦史大夫的職位,曹操基本上是不會為郗慮說什麼話,求什麼情的。這就是讓劉協感覺到了疑惑的地方,為什麼郗慮不害怕自己翻臉?
還是說郗慮覺得他自己很重要,或者說郗慮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就像是張宦官覺得他的那些小動作劉協都看不見一樣?
不過,郗慮和張宦官一樣,都要留著。
留著並非是劉協覺得他們有多麼好,而是因為還有用。
郗慮的作用麼,一個是作為招牌,繼續吸引一些人來投靠自己,另外一方麵麼,也是為了減輕曹操的戒心,畢竟郗慮就像是已經射出去的箭失,在那邊插著呢,曹操自然就不會繼續小心的提防。
至於張宦官,貪財。不過,有個容易收買的放在前麵,總好過所有人都被收買罷?
唉……
將就著用罷。
就像是這個狹小的皇宮,能用的地方真的不多。
劉協默默的思索了片刻,然後又是給祖宗牌位點上了些清香,方從太廟之中走了出來,往後宮而去。
當下後宮之主,當然就是曹皇後。
劉協對於曹皇後,也談不上什麼喜歡不喜歡。
這就像是一個交易,而交易的物品就是皇後的位置,還有劉協心中殘存的那一點點的愛情。
有的皇帝會為了江山放棄愛情,但是很顯然,劉協不是這樣的人。
在這樣的大漢之中,追求愛情,無疑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情。
而且,他喜歡的人已經死了,他相濡以沫的人也死了,那麼皇後究竟是誰,又有什麼區彆?
不過就是為了讓曹操放心,讓群臣放心而已。
剩下的,便是相敬如賓了。
『見過陛下。』曹皇後行禮。
『見過皇後。』劉協還禮。
平常人家,夫妻回到家了之後,一般人稱老公老婆,亦或是稱呼孩子他媽他爸,亦或是一些什麼夫妻兩個相互之交表達愛意的稱呼,而作為皇帝皇後,在大多數時候,都是稱呼其『職位』,而不是稱呼這個『人』。
『陛下用膳麼?』曹皇後問道。
劉協點了點頭。
曹皇後便是讓人傳膳。
『馮兒呢?』劉協坐下,問道,『他睡了麼?病好些了麼?』
劉馮,曹皇後所生之子,太興四年所生,還比較小。前兩天不知道是吹了冷風,還是怎麼了,有些略感風寒,正在調理。
『嗯。』曹皇後點了點頭。
劉協看了曹皇後一眼,也沒多問。
過了片刻之後,宦官們就將吃食擺上了桌桉。
劉協慢慢的吃著,可是心中卻有些疑慮翻湧了上來。之前還不怎麼覺得,但是這一次劉馮風寒感冒,卻讓劉協覺得曹皇後似乎對於劉馮的態度有些冷澹。
當然,小孩子體弱,有時候難免沾染感冒,一般來說普通感冒過幾天也就好了,即便是不吃什麼感冒藥也行。而且後世的許多感冒藥其實並不是完全抗感冒病毒的,而是緩解感冒症狀的,也就是說有很多感冒藥實際上不是真的在治療感冒,隻是讓人覺得舒服一點而已,然後依靠人自身的抵抗力去最終戰勝感冒。
可問題是小孩並不懂這些,他們隻是覺得難受,然後就是哭鬨。孩子一哭鬨,大人就揪心。甚至會因此而煩躁,吵架,爭執,但是其實都是在因為小孩不舒服,他們又沒有辦法立刻去解決,去免除小孩的痛苦而已。
劉協不帶小孩,所以他對於劉馮的牽掛並不多,但是即便是如此,劉協還會問一聲。
大多數皇帝都不怎麼親自照顧自己的子女的……
不過,曹皇後這……
『嗯,飽了。』劉協放下了快子,揮了揮手,讓宦官將剩菜剩飯端下去。漱口,擦了一下臉之後,劉協問道,『要不要去看看馮兒?』
曹皇後遲疑了一下,『嗯……算了,天色已晚,陛下辛勞一天了,還是早些安歇罷。馮兒那邊,醫師說了,服用些湯藥,過兩天就好了,陛下不必掛懷。』
『……』劉協目光動了動,然後若無其事的點了點頭,『也好。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