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柄能讓人瘋狂。
利益也能讓人瘋狂。
兩個加在一起的時候,不是相加,而是相乘。
晉陽安得坊的王氏大宅中,一片愁雲慘澹。
王懷抱頭而坐,神情恍忽,兩眼中血絲密布。
桌桉上擺放著些吃食,但是當下已經涼透了。
回廊上腳步聲傳來,一名仆從匆匆而至,到了堂前稟報道:『啟稟郎君,陳家……陳家郎君說病了……』
『又病了……』王懷冷笑,然後旋即忍不住暴怒起來,『滾!都滾!』
王懷的情緒失控,無疑加重了仆從心中的恐懼,但是又不能如何,隻能是默然退下。
空氣之中,彌漫著生死未卜的迷茫。
權柄和利益,也同樣會讓人迷幻。
一旦手中握著權柄,口中咬著利益,就以為自己真的能無所不能。
王懷等人走私之事,也不算是多麼的周全保密,甚至就連很多其他家族的人,都是略微知曉一些。畢竟走私又不是一次性的行為,來來去去,總是有些痕跡,之前沒有人說,並不代表著就沒有人知曉,隻不過是不想說,亦或是不敢說而已。
原本王懷覺得,王英什麼都不懂,再加上年輕,多半氣盛,渴望建功立威,一有什麼線索便會瘋了一樣的咬上去,如此一來,太原的水便算是徹底攪渾了,物證人證什麼的就會相互矛盾,這個指向哪一家,那個指向這一家,最終使得王英陷入死結當中,就像是對付一團亂麻,想要用蠻力求其速解,往往都會越來越糟糕。
即便是王英真的什麼都不顧,一上來就懟到王懷麵前,王懷等人原先也不擔心。因為除了王懷還準備了軟硬兩種手段,求情和威脅,一方麵出動一些老幼婦孺去勸說王英,攪亂其思緒,另外一方麵可以趁機將一些東西放到,塞到,扔到王英手裡……
可是現在,王英到了太原,卻在第一次會麵之後,就一直在驛館之中,這就使得王懷等人的很多手段都施展不開!
總不能衝到驛館當中去,自我暴露罷?!
隨著時間的推移,事情不但沒有變好,而且漸漸變到了王懷不能理解的方向上去。
從外圍而來的壓力,再加上崔鈞下達讓官吏申報財產的告示,使得局勢開始緊張,而王懷狂妄的使用武力,不僅沒有達到他自己所設想的效果,反而令局勢進一步的惡化。
隨後崔鈞徹底倒向了王英,表示不玩了,交出名單的同時也意味著雙方徹底的合作,這就像是抽乾了渾濁水池裡麵的水,使得在水池之中的魚也漸漸的藏不住了。
『為什麼?為什麼就變成了這樣?』王懷抱著頭,咬著牙,『這才過去了多久?這傻女人怎麼可能變得這麼沉得住氣?這麼有手段了?』
王懷想不通,但是不管他想得通還是想不通,他的路已經快不通了,到了儘頭……
其實一開始,王懷還是有點機會的。
因為走私,曆朝曆代都有,也都是重罪。至少是在律法上是這麼規定的,但是在實際執行的過程當中,卻有一些細微上的分彆。
就比如,同樣一個走私貨物的行為,可能在斐潛這邊是罪,反過來在其他地區就是功。亦或是在其他的地方是罪行,到了斐潛這裡則是會被獎勵。
西域來的植物種子,可以說是采集來的,購買來的,也可以說是走私而來的……
所以,走私這個行為麼,主要的判罰標準,不是根據罪行,而是根據屁股。
王懷的走私行為,無疑是從斐潛的錢袋子裡麵往外偷錢,隻不過偷錢的方式略有不同而已。比如直接拿上等軍械戰甲馬匹去和曹操那邊交易的,那就是必死之道,算是明搶級彆的,數額巨大的那種,而比如王懷這樣,拿著一些次等鐵器兵器去找胡人換馬匹毛皮,然後再去山東那邊倒賣的,就可以像是偷挖斐潛牆角,數額相對較小。
商品買賣,就是雙方都能接受的一個價格上交易。
而政治行為,則是多方都能接受的一個『價格』上妥協。
王氏的走私行為,在甄宓麵前幾乎就是透明的,她甚至不需要去追查什麼證據,也不需要去找到什麼物證人證,因為不管是最後如何,都會落到一個字上,『錢』。
崔鈞配合的行為,也就是從另外一個角度說明了一點,『錢是怎麼來的?』
不管是誰,隻要在這方麵講不清楚,自然就有問題。
有了問題,那麼是不是真的有走私行為的直接證據,是不是真的參與其中,就不重要了。交代不清楚錢財的來龍去脈,誰都無法繼續握著手中的權柄!
這就使得原本可能會給王懷等人提供便利,遮蔽,混淆的官吏,開始抽身出來,不敢繼續沾惹。這些官吏和王懷等人勾肩搭背,當然不是什麼王懷失蹤多年的兄弟,而是為了錢財,而當這個錢財燙手的時候,這些官吏便是立刻二話不說拋棄了王懷。
而在漢代,想要大規模的轉移錢財,無疑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
就算是在後世,大量的實物錢財,不管是現金也好,紙幣也罷,亦或是什麼房產古董,想要在短時間內轉移,也都是一件難事。因此對於某些官吏來說,是無論如何都不願意見到在財政方麵的全國統一的大數據聯網的……
甄宓和王英的策略,就像是同時看住了太原這個魚塘的內外水口,即便是傻子都清楚誰先跳出水麵,就會吸引所有人的目光,隻能乖乖的潛伏於水下。可是在水麵漸漸下降的時候,即便是將水底攪得再渾,潛伏得再好,又有什麼作用?
水落石出,不,水落魚出。
城外行營之中,崔鈞也在外圍有一個單獨的帳篷。
『使君,這王氏子,若是做些假賬……』在崔鈞一旁的文吏拱手說道,『那麼豈不是查不出來了?』
『假賬?』崔鈞笑了兩聲,『莫忘了驛館之中還有個甄氏!更何況……嗬嗬……』
這一次王英到太原,清查走私之事,可以說從一開始就大悖於崔鈞的想象。
如果說王英剛到了太原,便是二話不說,緝拿相關人員,調取各項物資,刑訊拷打,破門入戶,雖說這些都是尋常手段,但是崔鈞反而會覺得輕鬆。
崔鈞知道,所有簡單就可以獲取,似乎十分明顯的線索,往往都是假的……
等到王英在某個假線索上失去了銳氣,要麼隻能是要將假的做成真的,這就會留下破綻和把柄,要麼就隻能是偃旗息鼓,灰溜溜回去,要麼就要仰仗崔鈞,最後失去了整個事件的主導。
所以崔鈞一開始的時候也是在觀望著。
可是沒想到,最終自己還是迫於形勢,退了下來,成為了旁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