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般念頭一旦產生,就好似一顆種子,在百姓心中萌根發芽,然後快速成長起來。到了後麵,甚至又不少百姓將他們自己承受的那些苦楚也摻雜到了裡麵,加入了流言之中,憤恨的控訴那些士族大戶的凶殘,陳列其罪責……
於是『譙氏』做的惡就越來越多了。
這些傳言當中的『惡事』,甚至有的跟譙氏一點關係都沒有,但是現在也被安在了譙氏的腦袋上,因為百姓覺得,那些該死的大戶就是這樣的,『譙氏』自然也是這樣的。
這種天生下來的矛盾,並非是斐潛做什麼治理,又或是做了什麼舉措,就能夠完全將其消弭的……
就像是後世對於磚家很是反感,並非是所有的專家都是磚家,也不是所有的貼心人都是黑心的,但是就是有那麼一些奇葩,使得在百姓腦海裡麵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就算是後麵再去調整,再去改,原先的錨定效應也不是那麼輕易的就能被拔起來的。
尤其是一旦錨定下去,然後又經過了一次,兩次,三次,更多次的強化之後,就成為了固有的印象。比如一講到扶,就想到碰瓷,一談到腚,就想到清姐,一說到山東,就想到學伴,這些始作俑者或許覺得自己不過是做了一件錯事而已,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的反應?
即便是百姓不說了,不提了,但並不意味著這件事情就可以完全無視,就沒有了後續的影響。
大理寺訴訟『譙氏』的事情發酵的速度,超出了想象。
也超過了司馬懿的想象。
司馬懿就找到了闞澤。
大理寺發生的事情,闞澤自然是也有耳聞。
因為闞澤當時沒有在場,同時有聞司的人也沒有在大理寺附近,整個事件從發生到結束,實際上也很快,所以等有聞司的人趕到大理寺的時候,並沒有見到那些難民。
闞澤對於這些難民也是持有懷疑的態度,因為這些人就像是突然冒出來的一樣。但是闞澤也並不能說這些難民就一定有問題,畢竟長安的普通百姓或許更願意相信『眼見為實』,若是有聞司說這些難民有問題,那些圍觀的百姓可能就會是覺得是『官官相護』。
這或許就是這些難民明知道可能有破綻,但是依舊會做出這樣的舉動來一樣,因為他們並不需要蒙蔽所有人,隻需要欺瞞了一些普通人就可以了。
因此,在司馬懿找到了闞澤的時候,闞澤也就裝作自己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
『德潤何須如此?』司馬懿微微皺眉,『莫要說汝不知某為何而來?』
闞澤依舊是那一臉憨厚的表情,『還請仲達兄指教。』
『查人!』司馬懿沉聲說道。
闞澤沉默了一會兒,『此事,未有公文。』
闞澤沒有說不可以,也沒有說這事情不歸他管,或者說什麼這是大理寺的事情雲雲,而是表示沒有公文。
有聞司有明暗兩個部分,暗部的就不說了,但是明處的也有風聞地方,收集消息的職責,所以司馬懿來找闞澤,要求有聞司查人並非是完全不合規矩,隻不過是沒有公文而已。
因為有聞司不是私人的,不可公器私用。
司馬懿點了點頭,也沒有因此就表示什麼不滿,而是拱手說道:『是某孟浪了,某這就去請驃騎公文。』
隨後,司馬懿就離開了。
闞澤看著司馬懿的身影,思索了一會兒,然後搖頭笑了笑,喚來檔桉處的老從曹,讓其將此事登記下來。
司馬懿是真的不知道說要公文麼?
顯然並不是。
隻不過是司馬懿的試探而已。一方麵是試探這事情是不是有聞司搞出來的,另外一方麵則是試探在水麵之下的有聞司能不能被其使用。
此外麼,可能還有第三個方麵的試探……
當然,闞澤的回答,也是恰到好處。
最為有意思的一點,是司馬懿通過這個事情,展示出了有聞司如今在長安三輔,已經不是一個無關緊要的機構了。這個由驃騎大將軍一手創建起來的機構,正在展現出更年輕,更強壯的實力。相比較而言,大理寺在偵查這一方麵的能力實際上是很薄弱的。
過了不久,忽然門外來了傳令兵,表示驃騎大將軍有召。
闞澤伸手從桌桉上拿過了一小卷的文冊,便是跟上了驃騎的護衛,來到了大將軍府。
在大將軍府內,司馬懿坐在一側,見到了闞澤,便是微微點頭示意。
『拜見主公。』闞澤上前,向斐潛施禮。
斐潛伸手示意闞澤就坐,然後問道:『仲達方才進言,有假扮流民者,訴於大理寺之前,不知德潤可知此事否?』
闞澤微微低頭,從袖子裡麵拿出了帶來的小卷文冊,一邊讓驃騎護衛遞送上去,一邊說道:『大理寺事發突然,有聞司聞訊前去之時,流民已散……此乃後續調查彙總,請主公一覽。』
斐潛接了書冊,翻開一看,發現闞澤調查的事項,比斐潛想象的還要更多一些。除了司馬懿之前所說的發生在大理寺衙門口的情況之外,闞澤還補充了另外的一些信息……
首先,這些難民流民,在各處關隘裡麵沒有記錄。
不是川蜀所來的,也同樣不是山東之處來的。
在各地紛亂的初期,尤其是在曹操征討的過程當中,來自於山東的流民很多,冀州的,兗州的,青州的徐州的都有,後來還有荊州的流民也是很多,但是隨著戰事漸漸的平定,雙方,嗯,三方進入了一個較為平穩的時期之後,流民就減少了很多。
尤其是曹操在意識到了人口流失的危害之後,也是大力的推動了休養生息的策略,對於地方民眾加以安撫,使得原本逃亡關中的人數開始減緩,並且逐漸下降,關中難民營的數量和規模也在縮減。
在知曉了這些難民說是從川蜀而來之後,闞澤派人前往褒斜道和儻駱道查詢。
褒斜道較為平緩一些,是很多物資往來,商隊穿行的首選,所以若是這些難民跟著商戶一路前行,那麼就很有可能是走褒斜道。褒斜道的哨卡前營表示,這一段時間都是商隊,基本上沒有看到什麼流民,雖然不排除有可能有少部分的流民夾雜商隊之中的可能,但是這種可能性比較小。
此外儻駱道雖然經過一些列的開山架橋,比起之前來說已經是好走很多,但是依舊是比較陡峭,隻是適合小型商隊通行,若是有大量車馬運輸的,還不如走褒斜道,或是繞道隴西的陳倉道更合適一些。
至於子午道麼,難民通行基本上不太可能。因為子午道內並沒有設置充裕的補給點,除非這些難民能像是山地兵一樣,不僅是可以自帶乾糧,還要懂得如何在野外生存……
至於陳倉道和隴西方向,暫時還沒有信息回稟,所以闞澤也不能說完全斷定這些難民就是假的,隻能暫時表示這些難民略有可疑。
另外在闞澤的報告當中也有提及,這些在大理寺出現過的難民,也沒有在長安城外出現。
因為時間較短,所以整個追查的情況就到這裡暫時告一段落。
斐潛又看了一遍,然後將書冊給了司馬懿。
司馬懿先是拱手以謝,然後才接了書冊,看了之後,便ヽ`Д′?是眉頭微皺,『主公,是否要傳譙道長前來?此事怕是訴譙氏為假,攪亂授經大典為真。』
斐潛思索了一下,看了司馬懿一眼,笑道:『不必通傳。既然在大理寺之前訴於眾前,想必所圖甚大。這五方道場就在左近,必然已是知曉。不妨稍等就是。』
這事情鬨騰得這麼大,若是譙並還裝作不知道,還拖延著企圖不來,那麼他也就不用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