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不知道什麼時候,曹性偷偷的拔了箭頭,射出的隻是一根沒有箭頭的箭矢……
即便是如此,也引動了斐潛所帶來的護衛,一時之間呼喝著策馬齊出,刀槍並舉,將呂布等人圍了起來,場麵一觸即發。
曹性高舉雙手,臉色慘白。
呂布並沒有立刻大舉反抗,而是將方天畫戟收到了身後,勒住戰馬靜靜而立,整個人宛如磐石,一動不動,隻有眼眸之中透出如同餓狼一般的神色,冷冷的朝著斐潛看去。
『果然如此!』呂布冷冷的發笑,『當初某就不該來這西域!這就是個陷阱!回想起來,真是呂某一大失誤。即使如此,便是一起上罷!』
許褚提刀上前,沉聲怒喝:『大膽!汝等謀逆,尤不知悔改,罪該萬死!』
呂布哈哈大笑,『有罪無罪,不過如此!』
太史慈也說道:『呂奉先!主公好心拜汝為西域大都護,如今西域卻是如此境地!汝當有何言?!莫非主公封賞於汝,便也是罪過麼?!』
呂布依舊是大笑著,『哈哈,某不過是北地一孤狼!行千裡!戰萬敵!某之功勳,皆出於某胯下馬,掌中戟!何來他人之功?!』
『說得好!』斐潛鼓掌而讚,頓時引得眾人側目。
斐潛微微笑著,磕了一下戰馬,往前走了兩步,看這呂布胯下的戰馬,『奉先兄,這馬……可是赤兔?』
『呃……』呂布頓時一愣。
赤兔一號早就已經故去,現在的是赤兔二號。
赤兔馬一號是鮮紅色,而赤兔馬二號則是暗紅色的,沒有一號的那麼顯眼,但也是不凡。
『赤兔之名,便是奉先兄所取。』斐潛緩緩的說道,『奉先兄可是記得當時是如何說的?』
呂布沉默著,並沒有回答。他隻是記得當初是斐潛帶著他到了馬場當中挑選了一匹和赤兔相差不多的戰馬,至於當時說了一些什麼,他哪裡還記得?
『我問奉先兄此馬當為何名,』斐潛笑道,『奉先兄稱之亦為赤兔,言名號並不為重,戰場之中,乃重其用,呼之而來,當為驅使,直呼赤兔,便知是奉先之馬……奉先兄是不記得了?』
呂布吸了一口氣,『大概記得。』
斐潛點了點頭說道:『戰場之中,不以其名,唯重其用,不求其虛,乃求其實。戰馬況且如此,何況人乎?如今當下,敢問奉先兄,是人不如馬,亦或是馬不如人?是求用求實,亦或是重名重虛乎?』
呂布不能答。
斐潛並沒有講得很高深,也沒有故意說什麼典故,因為包括呂布在內大部分的人,都聽不懂典故,所以越是淺白,便是越好,『我出身河洛斐氏旁支,家族不旺,先父過世得早,留下的不過是幾間瓦房,幾架書卷。太史子義原於東萊,家族亦不為聞名,隻不過是略有薄田,可供習武。許仲康倒是有個塢堡,周邊良田些許,不過在袁曹相爭之時,亦是敗毀,方投於關中……』
『這是我們,再來看看他們!曹氏夏侯氏,出身顯貴,原本就是地方豪族……袁氏兄弟一門四世三公,門生故吏遍布天下,所以當年被推為盟主……劉景升,劉君郎之輩,是漢室皇親,生來便是榮華富貴!』
斐潛聲音不大,卻鏗鏘有力,『他們都有大家族!有人脈,有財力,有土地!然後我們呢?奉先兄說是憑胯下馬掌中戟取得當下之功名,那麼在場諸位,又有哪一個是憑著家族顯赫,祖宗遺蔭才站在此處?!』
『……』呂布緊緊的抿著嘴。
『這個天下,原本是他們的!我們隻能匍匐於地下,仰仗著他們從手指縫當中露出的一點殘羹冷炙過活!還要感激涕零!否則他們就會用各種手段將我們捏死!如同捏死一隻螻蟻!』
斐潛聲音滾滾,劃過戈壁,激起黃沙,『奉先兄說他自己是一隻孤狼,這沒說錯!確實是孤狼!而在場諸位,又有何人是家族豪強,是世代官宦?!又有誰的功勳,是靠著父母,是靠著鼓吹,是靠著萬貫家財,千畝良田才獲得的?奉先兄確實可稱為孤狼,而諸位又有誰不是這大漢亂世之中的一隻孤狼?在血肉當中掙紮,在黃沙之中求活的孤狼!』
聽聞斐潛這一番話,眾人皆是默然。一時間,各自心頭百感交集,酸甜苦辣混在一處,也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如果有可能,誰不想要舒舒服服的躺平?
可是如果躺下去就立刻有人騎到頭上去作威作福呢?
那些無能的,貪婪的,虛偽的人,滿口謊言,做著卑劣之事,卻一個個錦袍綢緞,高高在上;而那些勤勞的,誠實的,努力的人,任勞任怨,做著辛勞之事,卻一個個衣衫襤褸,匍匐於地。
高高在上的人高喊著:『看看,這些人都是祖上不努力,現在就受苦!我們祖輩都奮進過,所以我們有福!你們要努力,才有後報!這就叫福報!』
地下的人聽著,似乎有那麼幾分的道理,覺得自己隻要努力,就或許即便不能改變自己境地,也可以讓自己的子孫能過的好一些……
但是實際上,他們說謊了。
重要的並不是努力,而是生產資料。他們不是靠著祖輩的汗水,而是靠他們祖輩就搶奪來的那些生產資料。從上古開始,誰掌握了更多的生產資料,誰就能剝削其他的人。
他們隱藏了這個最為重要的因素,卻輕描淡寫的吊著一個虛假的以『努力』為名的胡蘿卜,晃晃悠悠的掛在騾驢的麵前。
斐潛的目光在眾人身上掃過。他沒有繼續深化的闡述下去,因為說實在的,說了他們也不懂。
即便是到了後世,有很多人依舊不懂這些,還會動不動就站在資本家的那邊,表示資本家開工廠建公司什麼的也不容易,要無產者先體量再體諒,表示誰跟開工廠開公司開企業的過不去,就是跟以無產者為名組建的政府過不去……
台上嘶聲力竭搖尾乞憐,台下矜持鼓掌沾錢而笑。
有的人是真不懂,有的人是裝不懂。
因此在當下,斐潛隻能說一些更簡單,更直白,更能讓這些人都聽懂的話。
和山東之地相比較起來,關中的政治集合體,基本上都是屬於相對來說不是什麼名門的,也不是擁有太多家業的人。武將如此,文吏也是相似。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斐潛繼續說道,『勝又如何,敗又如何,生亦何歡,死亦何苦?大丈夫頂天立地,又豈能任他人如此魚肉!』
『我們聚集於長安,相遇於此地,難道不是為了能平了胸中這口氣?!』斐潛朗聲而道,『既然身為軍人,就當在千軍萬馬征戰的沙場上獲得自我的價值,尋找自我的榮耀!而不是學著他們,魚肉百姓,吃喝兵血!若是我們也和他們一樣,至百姓苦痛而不顧,隻想著自己的享樂,隻想著世世代代,子子孫孫都要騎在百姓頭上,那麼我們和他們又有什麼區彆!這難道就是我們所想要的,所追求的榮耀麼?』
『奉先兄,旁人稱你是噬主之人,逆忠之輩,但是我從來沒有這麼想過。』斐潛聲音鏗鏘有力,『丁建陽以卑微之身,領並州刺史,本應該儘忠職守,為並州百姓所思所想,攔阻外敵,靖平地方,可是他卻忘了出身,忘了職責!為了爭權奪利,眷留雒陽,以至於鮮卑南下,大寇北地!無數百姓流離,無辜受難,故其當死!』
『丁建陽,失其職位,忘卻本心,當死!』
『董仲穎出身西涼,原也為國效力,征戰沙場,後領重兵,拱衛朝廷,但他也忘了他自己的出身,忘了曾經支持他的百姓!淫亂宮禁,殘殺為樂,鑄惡錢掠奪民財屯於郿塢,稱可供其子孫後代用之無窮!以至關中河洛百姓苦不堪言,不得已而易子食之!』
『董仲穎,殘暴無度,魚肉百姓,亦當死!』
『可如今在西域之中,死的又是誰?』斐潛看著呂布,流露出了悲傷的神色,『死的是儘職儘責的高伯平!死的是任勞任怨的西海百姓!死的是流了汗流了血,卻還要流淚的無辜兵卒!』
『呂奉先!』
『如今的你,與丁建陽和董仲穎有何分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