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漢三四百年的政體,從頭到尾就是兩個字——
製衡。
地方士族大了,在外戚身上加籌碼。
外戚勢力太大了,在宦官上搞手段。
宦官出了問題,讓清流士族來噴……
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製衡。
皇帝就是最上方的裁決者,所有的目的,都是為了維護劉氏天下的平衡,但是實際上沒有任何事情是可以達成永久的平衡的,即便是暫時性的平穩,在水麵之下也依舊是暗流洶湧。
川蜀,小華夏,也同樣是如此。所有人似乎都在努力維持平衡,但是同時又在威脅著其他人,表示自己有打破平衡的力量。
吳懿的想法也沒有離開這個範疇。
東川,本土,南蠻,就像一個三角平衡。
隻不過打壓了一方,必定會造成另外一方的膨脹。
也要承受被打壓的反撲。
徐庶顯然足夠聰明,他很早就發現了這個問題,所以他需要一個人來做這個挑事者……
吳懿表示自己願意做這個挑事者,可是很明顯,他並沒有得到徐庶的完全信任。
吳懿咬著牙。
從某個角度上來說,驃騎大將軍現在就是在謀逆。
新的民生製度,新的官吏體製,新的軍隊結構,一切都和原本的大漢不同。
這就像是改朝換代一般。
而改朝換代是逆天而行,從來都是與天下人為敵。
嗯,是與天下既得利益者為敵。
打破原本既得利益者的平衡,自然要被千夫所指……
直至某一天,所有人發現這個謀逆者能給所有人帶來更多的希望,更多的利益,更好的資源分配方式,然後天下人就會立刻改口,跪倒在這個謀逆者膝下叫爸爸。
『現在……有幾件事……』吳懿目光有些陰冷起來,『首先,派人將我見了徐使君的事情,散播出去……』
『其次,就說我準備去抓捕杜氏……』
『理由麼……就說是杜氏造謠生事……』
……
……
在成都二道街的院子中,楊鬆正坐在廳堂中間,聽著手下回報打探的消息。
『聽聞說又有一批運糧的車隊出發了……看樣子這一次是要和江東人在魚複大戰……還有……小的看見吳氏子去找了徐使君……』
江東入侵川蜀的恐慌高峰,其實已經過去了。
沒有誰能夠持續恐慌一整年,在最初江東人剛剛進軍的時候,川中也是很多人都擔憂不已,一度人心惶惶,市場蕭條,但是幾天過去,十幾天過去,一個月過去,沒見到江東人的身影,眾人的情緒自然就慢慢的平複下來,市場也恢複了原本的活力。
戰爭和政治,畢竟是屬於少數人的,更多的人生活重心依舊是吃喝。
『小的後來
由打聽了一下……聽說車官城的吳從事,現在行了益州司直佐事,說是要抓杜氏入案,罪名是什麼造謠生事……』
『哦?』楊鬆挑起眉頭來,『什麼時候的事情?』
『就剛才……』
楊鬆沉吟起來,然後露出了一些微笑,『既然有風雷作響,就當有雨雪而下了……』
……
……
晚間。
徐庶還在審閱文書的時候,就聽到回廊之中有人急匆匆的跑來,滿頭大汗的撲在了堂下稟報道:『使君!不好了!有人在城中行刺!』
徐庶放下了筆,聲調並沒有多少起伏,『誰遇刺了?』
『車官城吳從事!』小吏稟報道。吳懿本職工作還是車官城的從事,暫時是加了一個司直佐事的頭銜而已,所以小吏依舊稱呼其原本的職位。
徐庶嘴角微微翹起,然後很快恢複平穩,『可有傷亡?』
『吳從事出了車官城,於二門橋頭遇刺,家丁死了一人,傷了一人……吳從事未傷……賊人行刺之後躍入水中,不見蹤跡……』小吏稟報道。
徐庶點了點頭,還沒等他說一些什麼,便是又有另外一名小吏急急而來,抬眼看見堂下已經拜倒一位,不由得愣了一下,低聲問道:『可是行刺之事?』
首先前來的小吏點頭。
後來的小吏哦了一聲,便是準備轉身走。
既然都是稟報行刺的事情,那麼有人先說了,他自然沒有必要多重複一次。
可在廳堂之中的徐庶心中一動,『且住……是否吳從事被刺一事?』
後麵來的小吏一愣,然後搖頭說道:『啊?吳從事也被刺了?不是,我是要稟報洪山坊之中杜氏被刺……』
『誰?!』徐庶一皺眉,『杜微杜國輔?』
後麵的小吏點頭應答,『正是。杜氏於洪山坊中,坐蒲車而歸家途中,被賊人所刺,重傷,已經急送醫館。時市坊內大亂,賊人趁機潛逃。馬賊曹正在帶人搜捕……』
第二名小吏正在稟報,忽然又聽到腳步聲急急而來。
包括徐庶在內,皆轉頭看去,又是一名小吏急行得帽子都有些歪斜,一邊扶著一邊往前急走,見到徐庶等人都是轉頭看來,不由得身軀往後一縮,『呃……這個……』
『汝又是何事?』徐庶問道。
『啟稟使君,有賊人行刺!』第三名前來的小吏稟報道。
『啊?又是行刺?』
『行刺的誰?吳從事?還是梓潼杜?』
前兩個小吏不由得問道。
第三個小吏茫然的搖搖頭,然後反應過來,臉色刷的一下變得更白了,『吳從事和杜梓潼也被刺了?』
徐庶的眉頭皺了起來,『你那邊是誰?』
第三個小吏稟報道:『啟稟使君,是臨江楊氏……楊氏子在市坊口被賊人所刺,雖說有家丁護衛,不過受傷太重,回去不久就死了……』
『死了?』徐庶問道。
第三個小吏點頭。
徐庶眉頭緊皺。
吳懿遇刺。吳懿沒傷,家丁一死一傷。
杜微也遇刺,傷。
楊鬆也是遇刺,亡。
這麼巧?
又是有腳步聲傳來,徐庶便是瞪圓了眼看去,見是法正而來,便不由的問道:『孝直,又有什麼人遇刺了?』
法正走到了堂下,一邊升階而進,一邊說道,『沒有……我也是剛剛聽聞這三人遇刺……』
徐庶點了點頭,然後對堂下的小吏說道:『傳令,四門多加崗哨,嚴查進出人等!街道高台駐守兵卒,如有意圖為亂者
,殺無赦!』
小吏應答,然後急急下去傳令了。
徐庶沉默了一會兒,捋了捋胡須,『這事情,有些蹊蹺。』
徐庶首先考慮的,就是江東女乾細。可問題是一方麵徐庶在江東進軍之後就展開了大規模的肅清和徹查,對於成都城中隱藏的女乾細進行了清理,雖然說不免會有漏網之魚,可問題是真要刺殺,刺殺吳懿杜微楊鬆有什麼意義?
徐庶自己身居官廨,在重重護衛之中,找不到刺殺的機會,可以理解。
可是在成都城中,有比吳懿杜微楊鬆更為重要的刺殺目標罷?
董和老先生,挨一箭就完事……
還有比如在眼前的法正……
所以,確實有可能是江東女乾細所作所為,但是可能性卻不是很大。畢竟如果真的是江東女乾細乾的,那麼就等同是打草驚蛇了,而且殺掉的人又對於整個江東戰局影響太小,完全屬於投入產出根本不成比例,隻要稍微有點腦子都不會做的生意。
那麼,如果排除了江東女乾細的可能性之外,會是誰乾的?
『孝直,你怎麼看?』徐庶問道。
法正沉吟著,『現在是三人遇刺。時間前後各有不同。吳從事最早,杜國輔最晚……然後吳子遠沒事,嗯,也不能說沒事,隻是本身無傷,而臨江楊氏子卻死了……』
法正思索著,然後笑著,揚著眉毛,就像是找到一個非常有趣的玩具,『使君……看來,有人想要好好和我們下一盤棋……』
徐庶也是微笑,點了點頭,『既然對手已經落子,那麼……就應一手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