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說風陵渡一段,大河甚少會結冰,但是這幾日氣溫陡降,在岸邊已經有一些冰淩,夜間水麵上很可能就會結冰,隻不過想要通行車馬,還是有些難度。
許褚遲疑了一下,但最後還是說道:『主公,真的就不在中條山設伏?』
斐潛點了點頭。『不必了。』
對於中條山,斐潛有一些不怎麼好的記憶。
這記憶並不是漢代的。
中條山沒有縱深,當然更重要的是,山地戰的主力魏延,這狗子竟然真就是二哈,撒手出去便沒了……
因此斐潛乾脆就揚長避短,不和曹軍在中條山上糾纏,而是將主要的戰場都放在了運城盆地。
曹軍來了河東,目標依舊是關中,但是不管怎麼說,隻有讓曹軍進入了平地荒野,才可能痛擊他們的主力。
斐潛判斷,曹軍實際上並沒有多少戰爭的潛力,隻要一次大會戰潰敗,曹軍的戰爭體係便會分崩離析。
就像是曆史上的赤壁之戰。老曹同學的縱深不夠,就像是中條山。他將重兵都放在了一線上,而沒有二次,三次的打擊能力,所以在赤壁之戰受挫之後,也就基本上失去了大規模對外作戰的能力,甚至在川蜀第一次北伐的時候,還差一點被諸葛亮偷了三基地……
當然,諸葛亮即便是守住了街亭,也未必能夠成功,因為諸葛亮當時還沒有解決李嚴,川蜀之內的軍政大事還有很多諸葛亮無法控製,甚至連兵卒都帶得不算多。至少在江州的一幫子兵卒,豬哥一點都動不了。
『運城之地,進來容易,想要出去就難了。』斐潛笑道,『就怕這曹丞相不來。』
許褚在一旁豪氣的說道:『即便不來,也是垂死掙紮,其命不久也!』
斐潛哈哈笑了兩聲,便是轉身而去。
……
……
太興九年,正月二十。
又一次的降溫席卷了整個的北方。
呼嘯的寒風從遠處而來,似乎要摧毀一切的模樣,咆哮著攜裹著冰雪,鋪天蓋地,大有將萬物拖入冰封的世界的氣勢,但戰事卻想要和這冰寒抗爭,反而有越來越是熱化升溫的趨勢。
曹軍三軍幾乎是全線出動,除了在後方維持糧草的後勤運作之外,似乎將所有的兵卒都投入了戰爭當中,從軹關道,到風陵渡,似乎是每一寸的土地都布滿了曹軍兵卒。
斐潛主動撤離了中條山南線,前鋒縮回到了猗縣。另外在張陽池到解縣之間也安排了一部的騎兵,構建起從蒲阪津到張陽池,從猗縣到解縣,然後再到安邑的防線。
曹軍兵卒也開始頂風冒雪,頻繁越過中條山,企圖進入運城盆地進行偵測。
一方麵是曹軍從河東中條山大舉渡河,另外一方麵則是箕關被曹休突破了山道,難以繼續防禦,所以柳孚等人也陸續退回了安邑之中。
曹操本人也渡過了大河,在中條山豎立起了三軍司命的大旗,似乎擺出了要全麵進軍河東架勢。
運城盆地,向來是兵家必爭之地。
曹操一方麵加緊攻打潼關,另外一方麵則是親自進軍河東,無疑是為了將自己兵卒眾多的優勢完全利用上,但是其背後的原因,就僅僅是因為軍事的需求麼?
隻不過曹操到了河東境內,屁股還沒有坐熱,就收到了從河東安邑送來的大禮。
之前曹操派遣進攻河東的曹軍傷兵。
這些曹軍傷兵的到來,頓時就像是在曹軍臉上潑上了一盆涼水,很快就開始結冰,滲透到骨肉之中。
因為風雪天氣,幾乎可以說是不管是中條山還是王屋山,隻要能夠抵禦嚴寒,那麼尋找山道翻越闖關的飲水問題就不再是問題,所以對於在中條山和王屋山的驃騎人馬撤退,曹操一方麵覺得意外,另外一方麵也覺得是在情理之中。
可是曹操沒想到他才剛到河東,後腳就被送上了這些降兵來。
殺,不能殺。
放,不能放。
關鍵是這些傷兵會散布一些『惡意之言』……
隻能是以讓這些傷兵轉移到後方去,和前線隔離開來。
即便是如此,也使得曹軍兵卒,尤其是那些非核心的曹軍,多多少少的有些議論起來。
曹操和曹氏夏侯氏的核心,是有這個決心和斐潛決一死戰的,可問題是曹軍其他部分的兵卒將校沒有這一份決死之心。
因為不惜成本,不顧傷亡的頂著風雪修建浮橋渡河,已經使得許多曹軍兵卒凍傷凍死了許多人,而現在那些傷兵沒有的得到應有的待遇,而是被直接驅趕到了後方營地之中,雖然曹操沒有表示說要如何處置,或是如何獎勵這些人,但是大家心中都有數,多多少少會猜測到這些傷兵後續的命運是如何。
在這樣的情況下,原本被壓抑住的情緒,就自然而然的被攪動了起來。
戰爭,很多時候就是憋著一口氣,誰先撐不住了誰就失去了勇氣。
簡單來說,曹操知道他為什麼要打關中,曹氏核心也清楚,甚至郭嘉等重要謀士層麵也明白,但是中下層的兵卒不清楚,他們隻是知道斐潛是叛賊,是大漢的董卓第二,至於斐潛究竟做了那些事情,亦或是真的就像是傳聞所言青麵獠牙,是不是真的每天都要吃小孩心肝,然後吃到關中小孩都生不下來……
曹軍兵卒並不清楚,他們的信息是不完整的。在士氣上升期間,進攻有利的時候,這種信息不完整並不會有什麼太大的影響,就像是曹操在擴大地盤血流成河的時候,這些兵卒甚至感覺到了快活。
因為流的不是他們自己的血。
屠殺徐州,反算兗州,清剿冀州,剝削荊州……
當一個個失去了抵抗能力的對手倒下,啊,真爽。
可是現在,他們看見了自己血流成河。
真的血流成河。
血水混在在冰雪之中,沿著大河往下流淌。
進攻潼關最激烈的時候,每天死去的人數甚至超過了兩千人……
這些人的屍體大部分是擔心出現疫病被掩埋了,但是也有很多屍骸順著河水往下流淌。
看著彆人死,可以高喊著我要看血流成河,但是輪到自己麵對死亡的時候麼……
可問題是曹操還真沒有心思去和普通兵卒解釋什麼,他們也不習慣向下解釋。或許是習慣了隱瞞,或許是覺得解釋起來很費勁,所以在大多數的時候都不解釋了。
不解釋確實是省事情,可並不代表問題就會自動消失。
欺騙或許可以隱瞞一時,可是當事實被揭開的時候,除了恍然之外,多半也會衍生出不但欺騙了我的智商,還玩弄了我的感情的憤怒來……
那麼是不是等這個時候在來和兵卒敘述真相,坦白事實就有效呢?
恰巧相反,在兵卒明白自己被欺騙了之後,就算是說的是真相,也未必會有人相信了。
相比較來說斐潛這一方就比較沒有這方麵的煩惱了。很簡單,曹軍一方從某個意義上來說,是『侵略者』,抵抗侵略者,守護家鄉幾乎是每一個人的本能,無須特彆強調,斐潛這一方的戰鬥士氣就不會弱多少,就像是在自己這一方領土上附加了一個士氣不跌落的buff一樣。
曹操原本以為,驃騎軍會在中條山上布防,這樣一來他們就可以利用人多的優勢,曹休和曹洪多路並進,穿插圍殲一部分的驃騎軍,以提振兵卒士氣。可曹操沒想到斐潛竟然敢放棄了在山間進行攔住,似乎是擺出了放任他們進軍的態勢來。
『驃騎到了河東?』
曹操有些懷疑,可是他並不能完全確定。
因為乾這種事情,像是擺在桌案上的陽謀,很像是斐潛的手段。但是現在關中有很多家夥都跟著斐潛學壞了。
『若是驃騎在河東……』郭嘉緩緩的說道,『那麼就是要在河東和主公一戰了……』
曹操沉默著,眺望著北麵,似乎要透過風雪,看見在平陽的布置,甚至是看見斐潛的謀略。
郭嘉的聲音繼續,『主公此次分四路而進,幽州一路,子和將軍雖敗猶榮,幽州不失,功過可相抵;並州一路,如今文謙將軍力竭而退,多有受損,本來就是佯攻牽扯,不算是文謙將軍之罪責……至於元讓將軍,兵進太原,多有收獲,牽扯陰山兵馬;荊州一路,如今明進武關,暗度漢中;司隸主公這一路,雖說前期略有折損,但如今已渡大河……』
曹操默然。
『若驃騎在關中,自是極好……』郭嘉緩緩的說道,『若是萬一在河東,若能引而戰之,豈不也是絕妙?』
曹操背著手,站在風雪之中,片刻之後,便是大笑,『知我者,奉孝也!』
當然,兩個人都沒有提及那個前提……
就像是在曹操當年戰袁紹的時候,也沒有說的那個前提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