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潛不由回頭看了一眼身邊跟著的許褚。
許褚微微動了動眉毛。
『仲康想不想領軍上陣?』斐潛問道。
許褚毫不猶豫的回答道:『某聽主公吩咐。若主公令某上陣,某就上陣。』
斐潛哈哈笑了笑,伸手點了點許褚。
後世三國遊戲當中,總是將許褚勾勒成為一個癡肥模樣,但是斐潛清楚,若誰說許褚是癡肥,恐怕他自己才是肥癡。
許褚不想上陣麼?
笑話,怎麼可能不想?斐潛治下,軍功第一,這可不是說著玩的。
在西域走了一趟之後,不僅是許褚,就連司馬懿都是心動不已,扔下筆來搶軍功了。
若說是在之前的大漢,是名聲可以某些時候保命,那麼現在對於關中三輔驃騎麾下來說,能真正保命的,無疑就是軍功了!
隻要能開疆,就連呂布那個渾人乾的混賬事情,都能留得性命……
所以,傻子才不想上陣賺軍功。
可是許褚他一開始的時候就是斐潛的近衛,而不是在外統領兵馬的將領。這就使得許褚更多時間隻能待在斐潛左右,而不能隨意出擊。
斐潛問許褚想不想上陣,說想便是有貪功之嫌,說不想則有虛偽之意,所以許褚既不說想也不說不想,反正一切聽領導安排。
許褚如此機靈,反應迅速,怎麼可能像是癡肥之人?
斐潛笑道:『哈哈,放心,屆時仲康少不了要和曹孟德對陣。』
許褚一愣,旋即有些明悟。
對於許褚來說,斐潛的許多行為似乎看起來毫無意義,但是實際上影響深遠。
即便是不說軍功一事,就拿之前斐潛帶著衛隊前出偵測曹軍來看,眾人都是反對,覺得有風險,可偏偏斐潛帶著人就去了,也沒有什麼直接和曹軍交戰,看起來意義並不大,但是隨後發生的事情卻讓許褚明白,有些事情絕對不能光看表麵……
曹軍大舉渡河,河東自然也不免震動。
平陽也受到了一些影響,尤其是從之前壺關上黨被襲擊,平陽之內的百姓就多多少少有心中的憂慮,如今又聽聞曹軍進軍,渡河來襲,不免也有慌亂的情緒。可等斐潛就這麼帶著護衛轉了一圈之後,平陽百姓的慌亂情緒,就不知道為什麼消失了。
那麼斐潛是真的知道了這些百姓的情緒變化才這麼去做的,還是說……
許褚低下頭,不敢流露出太多的神情。
隨著斐潛如今地位權勢越來越龐大,已經成為了大漢之中唯二的實權人物,許褚自然不可能再像當年一般,在斐潛麵前嘻嘻哈哈,而是必須時時刻刻展現出對於斐潛的尊重。
因為這不僅是對於斐潛一個人的尊重,而且還是對於整個斐潛政治集團的尊重。
畢竟許褚也是這個政治集團當中的一員。
曹操領軍大舉來襲,表麵上看起來像是斐潛的危機,但是實際上呢?
會不會像是平陽百姓的憂慮慌亂一樣,隻是需要斐潛轉一圈?
許褚的猜測並沒有錯,斐潛轉一圈,確實並不僅僅是為了穩定平陽百姓的情緒,還有更重要的意義。
普通的百姓需要一個強有力的領導者。
士族鄉紳,新興功勳階層,以及其他的政治小團體,同樣也需要一個勇於麵對困難和危險的領袖。
所以斐潛走一圈,政治上的意義大於軍事。
斐潛政治集團發展到現在,體係中的人已經是牢牢捆綁在一起,擁有共同的利益,也有相互的矛盾,隨著利益範圍和實力的擴大,讓斐潛治下的擴張的欲望越發強烈,特彆是在人口、土地和商業擴張上,與原本大漢朝廷的衝突,自然也是越來越多。
新體製和舊思想的衝突。
軍功新貴和世襲士族的矛盾。
寒門學子和傳統名流相互鄙視撕逼。
舊有官僚人才體係和新建的人才選拔機製的不可調和。
還有傳統農業小農經濟體係和提振生產發展的社會分工體製之間的問題。
這些在斐潛領地之中的種種問題,同樣也是關中三輔和山東之地之間的巨大隔閡。
尤其是在商業發展上麵,因為商業的利益遠遠的超過了農業種植的利潤,使得在關中三輔之內很多適應新政策的士族開始走商業擴張的道路,比如司馬氏。司馬氏承包了一個金礦,如今已經進入了開采收益的時期,這使得司馬氏堅定不移的站在了斐潛這一邊,並且不畏犧牲……
山東之人,包括曹操在內的一些人,已經察覺到了商業侵蝕的問題,他們也開始動用官府的力量,對關中的商貨進行限製,而斐潛在山東那裡的影響力並不算大,所以也是被迫讓利給這些山東士族鄉紳,但是利益的分割問題會使得衝突最終無法避免。
因此和曹操的一戰,同樣是無法避免的。即便斐潛沒有更進一步的誌向,最後也會被這架戰車推到那個位置上,所以斐潛平日裡麵也不會特意對這樣思想進行限製,同時也不會宣揚,主要是避免引起過於激進的行動,影響自己的全盤戰略。
所以斐潛覺得,現在的曹操頂著風雪進軍,除了在軍事上的意圖之外,是不是也有一點政治上的謀劃……
斐潛正思考著,忽然有兵卒前來,到了望台之下報信,『啟稟驃騎,曹軍前鋒五千人,出了山道正在往張陽池進軍!』
斐潛點了點頭,『不出所料。嗯……讓我想想……讓人將曹氏子的人頭送給司馬仲達……我想,他應該知道怎麼用。』
……
……
張陽池是一個不大不小的沼澤。
據說當年揮公便是在此地研製出了驚天動地的新式武器,一舉替炎黃對抗蚩尤的大斧頭奠定了堅實的基礎,所以這地方就成為了上古張氏的封地。
張陽,或許因為張揚而變,或是張城之陽而來。
如今揮公不再,唯有池澤淒淒。
張陽池左近,司馬懿從容的立馬於陣中。
這一次在司馬懿左右,不再是河東郡兵,而是真正的驃騎人馬。
這些驃騎人馬並沒有在寒風之中排成陣列,而是東一撥西一處的在避風之處圍著篝火,拉著幕布在烤火。看著像是一點組織性紀律性都沒有,但是司馬懿知道,如果他一聲令下,便是會在瞬息之間組建成為鋼鐵之師。
另外的一些人則是在張陽池左近修建軍營。
過了張陽池,就是蒲阪縣,在蒲阪縣往西不遠,便是蒲阪津。
雖然說蒲阪津此時此刻河麵上已經泛起了冰麵,但是還不夠厚。想要大軍通行,像這樣的嚴寒天氣,至少還要持續幾天,但是又不能是等得太久,因為現在已經是正月了。
雖然說當下天氣反常,但是畢竟是已經進入了春天,誰也不清楚什麼時候便是風雪消散,然後春回大地,旋即冰河消融,到時候不管是蒲阪津,甚至是龍門渡,都不能冰上走馬了,而是要等到冰塊完全消停融化之後,才能行舟。
這些事情,曹操未必不知道。
但是曹操真正是怎麼想的,真的就像是表現出來的那麼凶猛和急切麼?
這是一個非常有意思的問題。
正常來說,如果要進軍關中,隻有拿下蒲阪津,或是進占龍門渡。
但是曹軍會如此的老實麼?
說打張陽池就隻來張陽池,想要進關中便是搶蒲阪津?
而是還會有不少招式。
就像是圍棋,誰都清楚不過就是黑白二色,搶邊奪角占中央,可是真正對弈的時候,又是千變萬化……
司馬懿將大氅裹得緊一些,然後目光忽然落在了遠處的張陽池上。
『張陽池……』
司馬懿喃喃低語,旋即他似乎從這個地名裡麵想到了一些什麼,在頭罩之下的陰影裡麵的臉龐,露出了一點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