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說是給楊修接風洗塵的晚宴,但是實際上不管是斐潛還是在平陽的這些官吏士族,都沒有真的去等待楊修這個主客到了才開席的意思,等楊修到了宴會現場的時候,實際上晚宴已經開始了。
這自然是非常無禮的行為。
隻不過這種無禮的程度,現如今已經實際上算不了什麼。
這或許就是對於之前所言禮的回應?
楊修心中忽然想起了那些出使匈奴或是西域的使節,被扒光了衣服,臉上塗抹上了墨汁和糞便的故事,胸中不免升騰起了一些英雄氣,昂首而進,『哈哈哈……』
可是楊修的笑聲很快就像是被什麼掐住了脖子一樣,卡了一下,『哈……啊?』
斐潛坐在廳堂上首,左右除了平陽侯府的重要官吏之外,基本上都是河東士族代表了。至於一般的吏員,或是普通身份的,就隻能在庭院兩側的回廊上列席。
這些都不稀奇,多少也是在楊修的意料之中,但是楊修沒想到在斐潛一則看見了一個讓他絕對沒有想到的人……
袁尚。
楊修忍不住閉上了眼,然後睜開。
沒錯,就是袁尚!
袁尚站起身來,朝著楊修招手,『德祖,這邊來。』
楊修急忙上前幾步,『顯甫……果,果真是你?!』
楊修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是在哪裡?
這莫非是在夢裡?
亦或是在雒陽?
這,這怎麼可能?
楊修可沒在曹操那邊看到什麼袁劉!更不用說公然坐於席上了!
若是袁尚遠遠坐在庭院之側,淪落成為普通小吏當中的一員,楊修都不會覺得如此的詫異,畢竟楊修多多少少也是知道一些袁紹之子在曹操手裡究竟是怎樣的下場,所以當他看見袁尚好端端的坐在斐潛之下,並且看起來似乎氣色還算是不錯的時候,就直接有些懵逼了。
斐潛說是給楊修接風洗塵,還真的就隻是接風洗塵,坐下和楊修喝了三巡酒水,便是起身直接走人。
噫?!
楊修等斐潛走了,才猛然瞪圓了眼。
自己還什麼都沒有說呢!說好的我楊德祖舌戰群儒的戲碼呢?
這就砍了麼?
回想起方才斐潛說的那幾句話,楊修還以為隻是開場的客套寒暄,沒想到就是全部了?
他原本計劃著說一些什麼天下大義,什麼芸芸眾生,然後再說一些關於曹操大軍已經過了大河,直進中條山,不日就將進軍安邑等等,結果還沒等他將這些想好的腹稿說出來,斐潛就走了?
那自己還說不說?
袁尚坐在楊修一旁,作為楊修的陪客,神色卻是非常的平靜。既沒有曲意奉承之態,也沒有忍辱負重之苦,有時候說幾句在冀州舊事,也是語調平緩,不急不躁。
斐潛走了之後,荀諶代為主持晚宴。
荀諶本身文采就不錯,又是喝了兩巡之後,便用箸敲著瓦缶,打著節拍,哦吟高歌而唱:
『平陽之地兮,盛矣哉!襟帶河汾,控引崤函。左倚太行之崇兮,右帶大河之泱……』
『平陽之城兮,巍矣哉!士農工商,各得其安。春夏花葉華美兮,秋冬莊禾滿倉……』
『平陽之人兮,勇矣哉!英才輩出,胸懷得展。昔有趙武靈王兮,今有……』
『哈啊啊……來來,來,飲勝!!』
荀諶沒說完,但是意思誰都懂。
士人都是這種調調。
就像是說什麼這個事情我隻能說懂得都懂,不懂的說了也是不懂……
但
是這詞賦也確實淺白得不能再淺白了,所以楊修自然也明白了荀諶沒有說完的那些話。
沒有人去和楊修攀談,也沒有人在意楊修開不開心,或是說一些什麼,他像是客人,但是又像是局外人。
歡聲笑語盈耳。
酒肉醇香滿鼻。
可楊修覺得自己仿佛永遠和周邊的人間隔著一條鴻溝。
平陽,真的就是這麼放鬆,對於曹操大軍視若無睹?
這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山東之處,雖然說士族子弟們不耽誤飲酒作樂,詩詞歌舞,但是在山東民間可是因為連番大戰,耽擱了不少農時,加上賦稅征調,使得糧食及其緊張。曹操已經是三令五申禁止釀酒。當然對於這個禁令,山東士族鄉紳也是有辦法對付的,比如說什麼不是令後釀造的,而是之前釀造的雲雲。
可為什麼平陽之地,竟然也可以如此逍遙?
這些疑問,直至楊修回到了驛館的時候,依舊是沒有答案。
這斐潛,到底想乾什麼?
……
……
『兒郎們傷亡不小……』
在張陽池左近,張熹有些小心翼翼的對曹洪說道。
雖然說風雪天影響了火藥和遠程武器的發揮,但是對於司馬懿來說,他巧妙的使得曹洪失去了冷靜……
說實在的,哪個父親見到了自己孩子腦袋之後還能冷靜?
而且還是醃製品。
因此張熹當時也沒辦法攔著。
但是現在麼,司馬懿選擇的地點,實在是讓人太頭疼了。
交戰的地點,是背靠著司馬懿的軍營,所以不管是曹軍怎麼選,都是相對劣勢。
一開始的時候,曹軍直接攻擊司馬懿本陣。
沒能拿下來。
然後曹軍兵分兩路,一路由張熹帶著人去攻司馬懿的軍營,一路則是曹洪自己找司馬懿的麻煩。曹洪依舊沒能拿下司馬懿,而繞去攻打軍營的張熹則是中了陷阱,在浮雪之下,有挖好的壕溝和鐵蒺藜,還沒有開戰就有四十多人受傷……
特彆是被鐵蒺藜傷到的腳的曹軍,說是大傷重傷吧,又算不上,但說要讓這些兵卒帶著傷戰鬥吧,戰鬥力至少下降三四成……
隨著時間的推移,曹軍傷亡逐漸增多,而在這種天氣之下,傷兵難以得到有效救治,所帶來的麻煩也越來越多。
如今曹軍的後營之內,橫七豎八的就有不少傷兵,日夜呻吟嚎叫不停。
久居山東之地,相對暖和地區的這些曹軍兵卒,在抵達了苦寒之所的時候,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夠適應的。他們身上披掛的戰甲,並不能保護腳底板,也不能護住他們在外的手指頭腳指頭。
在平日裡麵似乎無關緊要的細節上缺失,現如今就導致了曹軍兵卒一個個莫名其妙的傷患出現。
刀沒有塗油脂,凍在了刀鞘裡麵,拔出來的時候不小心傷了自己或是邊上的人。
手腳沒有足夠的麻布條捆紮保暖,在野外作戰,凍瘡和凍傷開始頻發。
甲胄沒有墊層,金屬甲片確實也提供了保護,但是也快速的帶走了熱量……
這些問題都是曹軍兵卒在山東沒有遇到的,嚴格講起來似乎都是小事,可是一件件的小事累積起來,就讓曹洪帶著的兵卒漸漸的失去了銳氣。
冰寒之中,連一口熱氣都似乎會被凍住。
死亡的氣息是如此的逼近,讓人心中發顫。
作為曹軍核心將領,曹洪身上有三層重甲。外層的鐵甲都有冰霜凝結,動起來的時候哢哢作響。
曹洪聽著張熹彙報兵卒傷亡情況,麵無表情。
在這小小的張陽池折損這麼多人,讓曹洪心中也開始打鼓。
眼下軍中巨大的傷亡人數,已經超過許多曹軍兵卒的心理預期,如果不能取得一定的勝利,那麼……
曹洪正在猶豫之時,忽然有曹軍斥候急急而來,一頭一身的雪粉泥漿,『將主!驃騎……驃騎人馬撤走了!』
『什……什麼?!』曹洪愕然,『撤走了?!』
曹軍斥候稟報說,他們在偵查的時候,發現司馬懿的軍營裡麵有鳥雀落下,便是察覺到了有些不對,於是就大著膽子往軍營靠近,結果發現司馬懿的軍營裡麵已經是空無一人,隻留下了一些空殼和殘破帳篷,以及各種遺棄的廢物,似乎還顯得撤離頗為匆忙。
曹洪皺著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