扈質的一個心腹,跟著他一起投軍的,便是湊到了扈質身邊,『督軍,是不是和劉將軍說說,乾脆就地歇息罷?』
心腹指了指後方的輜重,『那些家夥都有些熬不住了……這雖說大家夥兒都是做牛做馬慣了,可不能真就是牛馬了……這是拿人當牲口使喚啊……俺瞧著這劉將軍也不見得懂怎麼帶得好兵,不知道這丘八們的心思……這要是任憑這些大爺們嘰歪下去,軍心不穩是小事,萬一晚上……不如勸說劉將軍休息一下如何?再怎樣,都是要吃口熱湯飯,喘一口氣才是……』
扈質瞪了自己心腹一眼,『你也知道,俺這督軍是加銜,其實不過就是個都尉……再說了,督軍就是個眼睛耳朵,沒張嘴的!明白麼?老老實實走這一趟,平安就是福分,劉將軍說啥,老實做就是了……你他娘的亂出主意,這要是出了岔子,算誰的頭上?氣力就是賊,養養就回來了,還能死得了人?』
心腹苦笑道:『我的老大爺,就算是賊,也要有得空閒,讓小的們養一養這賊頭啊!』
心腹湊到了扈質近前,又是低聲說道,『小的可是在後麵聽了一耳朵……你也回頭看看,聽聽,後麵都在嘀咕些啥?這才離營幾天?再這樣下去,軍心真要散了……統帥是劉將軍不假,但副手可就是老太爺你啊!真要鬨出大事情來,劉將軍掉腦袋,督軍你就能落個好?到時候板子落下來,真就抗得住?還是早些平複了軍中怨氣省事些……再說了,打驃騎還真指望我們上?真不差這麼一兩天!』
聽聞心腹所言,扈質也是悚然一驚。
轉頭看了看周邊,又是回頭看了看後陣的那些推著輜重車走的曹軍兵卒,聽著那些恨不得扯開嗓門罵娘的聲音,扈質也不由得歎了一口氣。琢磨了片刻,扈質也就催著胯下坐騎就往前麵趕,一路上多多少少也聽到一些不乾不淨的嘀咕聲,有罵劉柱的,當然也有衝著他這個倒黴副手來的。扈質倒也大度,就裝作什麼都沒聽見。
扈質一直趕到了劉柱身邊。
劉柱依舊是那個沉著臉,悶著頭趕路的模樣,連瞄一眼扈質都欠奉。
扈質小心翼翼的咳嗽一聲,強笑著招呼一聲:『這個……劉將軍?』
劉柱嗯了一聲,抬頭斜藐看著扈質。
到了這個地步,扈質也隻有硬著頭皮朝下說了:『劉將軍,這個……嗬嗬,這大夥兒趕路兩三天了,實在是累得夠嗆……俺們都知道劉將軍一身是膽,身先士卒……可是大夥兒實在支撐不住了,是不是……可以小小的歇息一下?這猗縣安邑,也不是在天邊,早一天晚一天,也不差是麼?更何況,真要是路上遇到了敵人,這大夥兒精疲力儘的,也是不好辦啊……劉將軍以為如何?』
劉柱聽著,臉皮動都沒動一下,等扈質說完了,才蹦出了幾個字來,『不如何。』
扈質撓撓頭,苦著臉指著後麵嘈雜的後陣輜重隊列方向,『俺可不是要違抗將軍軍令……劉將軍使喚到哪裡,俺就跟到哪裡,這沒得說的……可是劉將軍,這驃騎敵軍要是真來了,可就能靠著將軍與我兩個人打麼?既然劉將軍現在率領大夥兒,還是多少照應一下軍心,俺這話,已是說得有些過分,不過這帶兵之道,不就是一張一弛麼,萬一鬨得過分,到時候……真要是有什麼事情,回了主公那裡,也不好說是不是?』
劉柱沉默半響,冷笑道:『你還覺得……真是靠我們打?你是真不知道,還是……』
劉柱他說了這麼句話,就沉默了下來,顯然不想要繼續多說。
扈質瞪大眼看著劉柱,意識到他似乎是疏忽了一些什麼,然後後背脊梁上感覺有些冷汗流下,滑膩蜿蜒,如同小蛇爬過。
『劉……劉將軍……你這個話,是什麼……咳咳,是什麼意思?』扈質低聲追問道。
劉柱沉默著。
扈質卻有些慌了,他覺得似乎觸及到了一個他之前從未想過,或是從未理解過的東西。他有些慌亂的問劉柱,『將軍……這,這其中究竟是有何關要?還請賜教……』
說著,扈質就想要下馬給劉柱行禮。
劉柱拉住了扈質,歎息了一聲,低聲問道:『扈督軍,汝……忠於大漢否?』
『這……這,這是什麼意思?』扈質愕然,『俺當然……嗯,當然是忠於大漢!』
劉柱顯然也沒有什麼心思說扈質的語氣的問題,而是一副憂慮重重的說道:『當年大漢要打匈奴,要用鐵,百姓便是將家中挽馬鐵具都捐了出來……』
『呃?啊?』扈質有些懵。
後世人可能會覺得家中鐵具算不上什麼,可是在大漢當時生產力條件下,老百姓家中的挽馬和鐵器,基本上就是等同於很貴重的生產生活資料,大體上和後世家庭當中的汽車相當。
也就是說,當時大漢百姓為了『愛國』,將自家的『汽車』都捐了。
『再往後,』劉柱說道,『後來光武戰涼雍,也是要百姓捐……當時百姓也捐了,不過沒有馬了,隻剩下了糧食……我記得大概是個斛……』
扈質嗯了一聲,似乎是明白了一點什麼。
斛的糧食,在後世人眼裡,也基本上不算什麼。可在大漢當時,斛的糧食,基本上可以讓一個家庭吃一個月了,若是緊一些的,說不得還可以吃兩三個月。
也就是說,為了表示自己的愛國情懷,在東漢初年光武時期,忠君愛國隻是剩下了斛的價值,換算成後世的錢財麼,大概就是幾千到一萬左右,差不多就是一台果子機罷。
扈質心中忽然有了些不好的預感,他覺得劉柱的話還沒有完……
果然,劉柱抬頭,望著天空,緩緩的說道:『現如今……據說在豫州之處,又開始要百姓募捐了……為了大漢,忠君愛國……百姓實在是拗不過,便是捐了一碗粟米了事……』
一碗粟米價值幾何?
大概就像是後世一瓶水的錢吧。
『啊?這……這是真的?』扈質問道。
『嗬嗬。』劉柱冷笑了兩聲,然後又是問扈質,『如何?扈督軍,現在……汝忠於大漢否?』
『這個……』扈質也不是傻子,他明白了劉柱有些莫名其妙的問題之中蘊含的意思。
如果將『大漢』換成是『丞相』呢?
扈質有些不寒而栗。
在最初砸鍋賣鐵支持曹操的,現在又能砸幾次?
降級的『忠君愛國』,還能不能算是『忠君愛國』?
一個號稱以『忠孝』治天下的王朝,為什麼經曆了三四百年之後,這『忠孝』為什麼越是強調,越是出問題?其蘊含的價值,體現出來的格局,為什麼是一路往下降?
扈質不敢多想,甚至覺得劉柱非常陌生且可怕起來,『劉將軍,你這……這……』
劉柱斜了扈質一眼,『這什麼?你以為你真是督軍?真正的「督軍」,在我們身後……嗬嗬,沒錯,那才是真正的「督軍」……現在,你還要停下來麼?』
『啊?!』扈質大驚失色,轉頭看著四周,臉色有些發白,『這……劉將軍,這,這這……』
劉柱朝天呼出了一口白煙,然後踢了一下馬腹。
戰馬踢踢踏踏往前了幾步,和扈質拉開了一點距離。
難怪劉柱心情不好,一路上來都是陰沉著臉……
現在扈質知道了真實情況之後,心情也頓時就糟糕起來,愣愣在路旁待了半天,等到了其心腹趕上來,低聲問道:『督軍?怎麼樣?』
『什麼?哦,繼續行軍,不休息……』扈質有些呆滯的回答。
『這……怎麼能這樣?莫非這劉將軍連督軍的麵子都不給?』心腹還在抱怨不平,『他就不怕我們回去之後給他狠狠的參一本?』
『哈!』扈質忽然咧嘴苦笑了一下,『參他?哈,那也要能活著回去再說……』
心腹一愣,旋即臉色一變,『督軍,你這是……』
扈質擺擺手,顯然也不想要讓某些消息擴散,否則這軍心真就是說崩壞就崩壞,他便是有幾顆腦袋,都承擔不了這個責任。因此扈質有些乾澀的扭轉了話題,『問你個事……』
心腹點頭說道:『督軍請講。』
『你……你忠於大漢麼?』扈質看著昏暗的天空,有些發愁的問道。
『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