複盤整個在關中推動的計策,其實主要的脈絡很簡單。
在斐潛離開長安前往西域之後,龐統就在琢磨著如何攪動關中三輔的地方勢力入場,借著一些混亂,殺一些人,清除地方上的殘餘力量。
在封建王朝之中,『證據』這玩意其實很微妙。
有時候是根本不講究什麼『證據』,說一個『腹誹』便是直接誅殺九族。
看起來似乎是如此,可實際上呢?
真正因為『腹誹』之罪就被誅殺了的那些家夥,如果真的有心去稍微研究一下,就會看到其實這些人被殺的關鍵點根本就不是在『腹誹』上,而是另外一些不能說,至少不能公開說的『罪名』。
所以,說封建王朝根本不講究『證據』的,多半都是被忽悠的傻子。就像是竇嬰被殺的時候,如果竇太後還活著,他彆說真腹誹了,就算是光著腳在皇帝麵前直接指著鼻子罵,漢武帝也必須捏著鼻子忍了……
『證據』其實很重要,即便是這個『證據』看起來荒唐無比,但是也能讓其他的官吏明白皇帝,或者說是統治者,並不是腦袋進水了在隨意殺人。
秩序,這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情,統治者在某種程度上就是秩序的代表。
沒有人會擁護一個隨意殺人的統治者。
如果在沒得選的時候也就罷了,一旦有選擇的時候,民眾就會用腳投票。
所以,龐統和幾個謀士一琢磨,就折騰出來了這麼一個局。
反正坑挖在那邊,看誰跳就是了。
於是韋氏還真跳進來了……
原因也很簡單,利令智昏。
過習慣了富裕奢靡的生活之後,哪能忍受得了緊巴巴的日子?
隻要心一貪,遲早都會出問題。
至於鄭玄的事情麼,就是橫生出來的小枝節了。
總之,主脈絡其實很簡單,但是停冒出的小枝節也非常多。
再加上一些不明真相的人左右搖擺……
搖擺是必然的,因為某些人是注定不可能與斐潛一條心。
這使得整個計劃紛繁複雜,實施起來要耗費巨大的心力,幸好龐統荀攸等人都是一流的水準,相互配合起來的時候宛如天成,渾然一體。
斐潛留給黃月英的虎符,不僅僅是調兵的憑證,也是類似於田豫刑顒等人的定心丸。有這麼一個虎符,就可以證明荀攸讓他們做的事情,是得到了黃月英的首肯,也就等同於斐潛背書。否則的話,在這樣一個局麵之下,搞不好就難免懷疑荀攸懷有二心了,要故意攪亂長安了。
原計劃之中是要溫水煮青蛙,慢慢引人入坑,儘可能的讓更多心懷叵測之輩跳出來,結果沒想到鄭玄之死加速了這個過程,使得荀攸準備的糧草手段都沒用上局麵就激化了。
荀攸其實都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如果真的爆發動亂,他就會在官廨之處,領兵打一仗……
或是啟用下策。
幸好,龐統來得很快,關中的一些普通百姓也沒有之前那麼的容易被大麵積煽動了。
主要是因為關中百姓現在手中有了些餘錢,正兒八經的餘錢,所以被煽動的隻能是小部分,大部分的人隻要有吃穿用度,就相對穩定,情緒波動不會太大。
這很重要。
鄭玄一死,事態就已達到混亂頂峰。
龐統帶著斐蓁將城一圍,就得到了龐統想要讓斐蓁獲取的人望……
關鍵是這個實力,斐潛留下來了。
斐蓁一旦獲取了人望,那麼很多事情就順理成章的理順了。斐潛在河東所留下的隱患,也就自然而然的被消弭了。這個問題一旦解決,斐潛就可以很放心的在河東地區和曹操一決高下,而沒有了後顧之憂。
曹操在關中沒有留後手,怕是傻子都不信的。
借這麼一個機會,將所有不穩定的因素一次清除,好過斷斷續續處理不完,即便是還有一些漏網之魚,也無傷大雅了,至少在未來幾年之內,長安三輔是會較為平穩了。
這就是龐統等人的目標。
至此,韋端等騎牆派已經不可能翻盤,除非是掀桌子開打。
可偏偏斐蓁和龐統帶著兵馬回旋之後,不怕打。
為何剿滅了韋氏莊園後還留著韋端韋康等人性命?
很簡單,韋氏莊園之內是大部分韋氏的有生力量,消滅了這些力量之後,韋氏父子就剩個外殼了,什麼時候捏碎都成。
至於為什麼是韋端……
韋端若是不跳出來,會不會沒事?
其實是一樣的結局。
就像是竇嬰在竇太後死後,必然衰敗走向滅亡一樣,但凡是和統治者爭奪權力的,都要有心理上的這種準備。
華夏自從走向了中央集權這一條不歸路之後,就永遠不可能再走回頭路。
這是華夏民眾的選擇。
統一的國家,統一的製度,統一的市場。
鐫刻在華夏民眾基因裡麵的這種需求,會推動著統治者去完成統一的事業。
而韋端的所作所為,其實一直都是在從中樞之處偷取權利,卻不儘其義務。
清流就像是後世的公蜘。
清流有什麼特點?
不乾事。凡是清流,就沒有具體做什麼事的。畢竟隻要不做事,就不會犯錯,不犯錯就可以死命的懟那些做事的人。因為隻要做事就會有錯,做事的人也永遠都不知道清流會從哪個角度找出什麼錯來。
永遠不滿當下,言必稱古。三代曆史大多失傳,畢竟那個時候也沒有史官這個玩意,而春秋戰國之時孔子渲染的三代之治,更像是孔子本人的臆想,是腦補出來的完美政治體製。畢竟孔老夫子他提出了問題,他也想要解決問題,可是受限於曆史局限性,他也無法解決,隻能像是佛教的西方極樂世界,道教也編了一個東方長樂公園……咳咳,東方長樂世界一樣。
公蜘也一樣,不乾事,不滿足現實,私心重,不同的是,清流是比對三代之治,而公蜘則是比對洋大人。因為在某些時間段,華夏有牆遮擋了一些蒼蠅蚊子,也擋住了看洋人的窗口,公蜘自然有市場,結果後來信息爆炸,互聯網可以穿牆了,然後一看……
謔!
公蜘和清流一樣,他們效忠的絕不是應該效忠的政府和國民,而是他們自己,他們維護的絕不是國家和人民的利益,而是自己的私人利益。
清流是幸運的,因為在華夏古代,百姓是睜眼瞎是文盲,所以多數都是以為讀書人說的就是對的,公蜘的不幸就在於後世的民眾可以睜眼看世界,一對比之下,公蜘的謊言太容易被拆穿了。
所以公蜘就在不斷的推動愚民策略,重新讓民眾閉上眼,封上嘴,就連文字都要以來代替,用五彩斑斕的物質來物化女性,再以被物化的女性扭腰擺臀來吸引男性,儘可能讓所有人都不思考,沒空思考,懶得思考,進而形成一個個的閉環,一處處的繭房。
斐潛需要讓大漢走出去,那麼就必須打破清流這個荊棘腳鏈。
什麼恩怨,什麼罪名,都是表象,本質上是政治層麵上的鬥爭……
之前忍著,是因為和山東還沒有徹底決裂,而現在不忍了,是因為戰事已經推動到了這個局麵上,不需要再忍了。
或許也是冥冥之中注定,原本表示民議很重要,清流有好人的鄭玄,這個堅持要讓斐潛接受監督,接受民諫才為青龍寺帶鹽的漢代大儒,也在這個時間點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
……
魏都披著重甲,站在驃騎府衙大堂之前,昂然而立。
這一趟,他原本以為要做些什麼,結果什麼都沒有。